林間風聲嗚咽,穿過樹梢時發出如泣如訴的聲響。時亭遙說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晏喬,等待着她的反應。
沈晏喬聽他兄長在信中說起過,江湖上的‘奇屠’是個不同于尋常殺手組織,其麾下成員各個身材奇異,高手如雲,他們善于利用自身别具一格的體格,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一般高手難以完成的暗殺。
沈晏喬凝視着眼前這位江湖俠客,月光在她清麗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微微偏頭,眸中閃過一絲興味:“如此說來,閣下武功想必相當了得?”
時亭遙劍眉微蹙,心中暗忖這女子關注點着實古怪。他忍不住反問:“姑娘不問在下為何殺人?也不懼我這等江湖亡命之徒?”
“你殺他自然有你道理,你不也沒問我為何在深夜出現在這裡。”沈晏喬雲淡風輕道。她覺得江湖事江湖了,無非是你死我活。至少在現在的沈晏喬眼裡,江湖無非就是打打殺殺。
她忽向前半步,素來平靜的眉眼染上幾分熱切:“可有收徒的打算?”
時亭遙問:“收什麼徒?收你為徒嗎?”他的聲音很淡,很沉,眉眼平靜漠然,硬挺的側臉線在月光下顯得冷硬無比。
沈晏喬神色認真,“自然不是,是想雇你教一個孩子。”
時亭遙卻猛地笑了起來,眼彎彎的,也不知是戲谑還是嘲弄,“我接這麼一單,便是能在江湖上過上半年的逍遙日子。你雇我?你能拿出多少酬勞?”
沈晏喬并未因他的質疑而惱怒,反而神色坦然,語氣堅定:“雖然我不能給你那麼多報酬讓你逍遙江湖,但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安穩的居處。”
她誠摯地望着少年的眼眸,“也無需你傳授秘傳絕學。我這的這個孩子,今年十三歲,對武功癡迷得很,研讀武功秘籍時,若有不懂之處,你稍微提點一二即可,不會讓你太過勞累。”
頓了下,緊接着又說:“不僅供膳宿,每月還有十兩銀子的月俸。”
身前的女子說得頭頭是道,仿佛這筆交易再劃算不過。時亭遙一時間竟被她這連珠妙語繞暈了頭,下意識便點了點頭。
可轉瞬之間,他猛地回過神來,這才覺自己似乎着了道。他擰緊眉頭,滿臉狐疑地問道:“你真有銀子能給我?”
他的目光在沈晏喬身上逡巡片刻。少女眉目如畫,氣質清雅,隻是素衣荊钗,不似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閨秀。這般家境,每月哪來的銀錢予他?
沈晏喬忽地莞爾,“眼下雖無,轉眼便會有。”
這話說得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時亭遙眸光微動,勾勾唇角,沒多廢話。他突然覺得,這筆買賣,倒比預想中要有趣得多了。
夜色深沉,已至醜時。宋衿獨自一人都在原地等待,心中焦躁不安,幾乎按捺不住欲去尋找沈晏喬的沖動。就在她準備動身之際,遠處終于出現了一抹白色身影。她喜出望外的同時,才注意到她身旁還跟着一個手執長劍的陌生少年。
刹那間,三人面面相觑。
夜愈深愈冷,三人随地找了些枯枝鑽了火,篝火噼啪作響,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映出複雜的神情。
三人圍坐在篝火旁,時亭遙随手往火堆裡添了根松枝,火焰頓時竄高了幾分。
沈晏喬的聲音有些低啞,帶着一絲明顯的疲憊。
她講述完自己淪落此地的緣由後,開始訴說着自己的猜想。“染坊隻是一個幌子,綁架我的那夥人行事缜密,專挑貧苦的弱女子下手。從賀家到郡守府,他們的勢力範圍遠不止于此。馬車是要北上去鶴都的,我懷疑,背後還有鶴都的勢力。”
沈晏喬的目光在火光中閃爍,語氣中透出一絲冷意,“而賀家之所以要對書院這塊地下手,估計就是因為這裡地處偏僻,位置又關鍵,适合作為他們的據點。”
她話音微滞,眼前又浮現出那個佝偻的身影。
原來那婦人本有個雖清貧卻完整的家。丈夫離世那年,大女兒才及笄,小兒子尚在垂髫之年。女兒見母親日夜操勞,便去城裡打算找個活計打工,誰料想這一去之後便杳無音信。
目不識丁的婦人帶着幼子,求遍了四鄰八鄉,才輾轉打聽得女兒最後是進了賀家的染坊。
她跪遍賀家門檻,換來的卻是棍棒加身,如今拖着殘腿,領着面黃肌瘦的幼子蜷縮在乞丐堆裡,終是心灰意冷,隻剩絕望。
沈晏喬抿了抿唇,垂下眼簾,胸口沉甸甸的,心中憤懑。當她聽那婦人講之前心下有了準備,但聽她講述完整個經過還是大為震撼,這樣的一群人為了一己私欲,便可以全然不顧這般孤苦伶仃之人的性命。
起初她也曾猶豫過要不要趟這個渾水,但聽了那婦人的遭遇後,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下定以身入局的決心,欲将此事探個水落石出。
時亭遙靜靜地聽着,目光始終落在沈晏喬身上。
宋衿聽得瞠目結舌,自始至終,都是一臉詫異。
沈晏喬看向一臉呆滞的宋衿,問道:“你是怎麼落到他們手裡的?”
她的目光中帶着探究,很希望從宋衿那裡得到一些線索。
時亭遙也随之将目光投向宋衿。
兩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宋衿身上,她這才如夢初醒,可眼神卻開始閃躲,臉上悄然浮起一抹心虛。她下意識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