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你怎麼在這裡,讓我好找。”
炎炎驕陽下,微風拂過,伴随着夏蟬無休止地鳴叫,細長的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一條銀白的河流随之泛起漣漪。
一名小女孩縮在高高的蘆葦叢下,她穿着的麻衣被渾濁的污水打濕,圓潤的腳趾陷進柔軟的泥地裡,但她渾不在意,反而小心地雙手捧起一小塊濕潤的泥土。
女人見小女孩沒有理她,加重語氣地喊她的名字:“小冉!”
小女孩的頭發被細緻地梳起,她睫毛微顫,眼睛瞪的圓圓的,紅潤的嘴巴微張,全神貫注在手上的泥土。
女人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泥土上半埋着一隻殘破的蝴蝶,不由得嫌棄地打掉小女孩手上的泥土,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起來說:“今兒是你爹要出征的日子,我們都在找你。怎弄得這般髒,還不快回去收拾收拾。”
小女孩被女人強迫帶走,她回過頭看向拉長日光下層層擺動的蘆葦叢。
蘆葦叢裡,那隻在陰影裡的蝴蝶被泥土裹挾着入了河水,它的翅膀在倔強地振動,但依舊不敵洶湧的河水,打了個卷兒,很快的消失不見。
……
“你說常家那孩子這兒是不是有點問題,成日裡呆呆的,别人問她她也不會反應。”
“到現在連話也不會說,怕不是……”
“哎,我看她是完了,還不如早嫁出去省事。”
年齡稍大的婦女們圍坐在一起,瓜子皮被厚重的嘴唇裡翻出再吐下,鋪着青瓦的地面漸漸被灰色的顔色淹沒。
小女孩坐在地上兀自玩着娘親給她做的草編玩具,好似并沒有聽見旁人的議論。
“都說什麼呢,說什麼呢!我家小冉是大器晚成,以後遲早能頂起一邊天。”常夫人雙手插着腰擋在小女孩面前,聲音尖利,素日柔和的面孔在此時卻變得極為憤怒。
那些女人被她的高聲吓住了,低聲罵了幾句後匆匆離開。
這時,長街上傳來一陣陣的鑼鼓喧天,戰馬的哒哒聲應着踩在地上的踏步聲,鮮豔的紅色在晦暗的建築木色映襯下顯得格外奪目。
“夫人,老爺凱旋歸來,聖上龍心大悅還賜了匾牌。他們都在等着你呢!”一名男子跑過來報喜,急得甚至連鞋都丢了一隻。
“什麼?這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夫人别傻了,快快去領聖旨吧。”
“太好了,太好了……”常夫人憤怒的表情逐漸被攀上眉梢的喜悅代替。她緊緊地抱住地上的小女孩,眼裡溢出晶瑩的淚珠,低聲喃喃道:“小冉,我們終于不會再受欺負了……”
“小冉?小冉!”
是誰在叫她?
“小冉,你聽好,你威武雄壯的兄長——就是我,也要像爹那樣參軍,報效國家!”一名十二三的瘦弱少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你連毛都沒有長齊呢,去參什麼軍,找死啊!”
少年縮起頭想躲過飛過來的草鞋,但又想起後面坐着的是他妹妹,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沒有躲閃,不吭聲地忍下疼痛。
他面目在燦爛的日光下看不清楚,獨屬于少年的削長黑影卻如避風港般很好地包裹住稍稍長大的小女孩。
他梗着脖子說:“我就要去參軍,娘你再怎麼阻攔也沒用。”
常夫人被他氣得狠了,抓住少年,拿出藤條抽他,每抽一下就要問他認不認錯。
可少年很倔犟,說我沒有錯,為何要認?
悶響的聲音似乎把小女孩吓怕了。她跑過去死死扒住娘親的手,想阻止娘親,又不知道怎麼阻止,于是蠕動嘴巴,發出細細的聲音。
她艱難地發聲:“小冉……對,我叫小冉。”
常夫人的動作停住了,呆楞地注視着小女孩。
少年滑溜地從常夫人手裡逃走,然後抱住小女孩,身體劇烈地顫抖,卻異常認真地與她對視,然後糾正她:“你是我的妹妹,姓常,叫常冉。”
小常冉有些不理解地攪着眉頭,覺得句子有點長,便索性偷懶地隻跟着念最後的小半句話:“叫常冉。”
少年意識到她話裡的漏洞,原本微蹙的眉頭舒展,逗她道:“你應該叫我兄長,不過喊我哥哥也行。乖,叫我哥哥,哥哥。”
小常冉便乖乖地糯聲喊道:“哥哥。”
“去去去,上一邊去,小冉不要理他。”
常夫人擠過常佑,将她抱在懷裡,淚水打濕了她頭頂的頭發,濕濕的。
她偷偷舔了一口,還鹹鹹的。
小常冉不喜歡這種味道,她想推開母親。
可伴随着暖香的萦繞和陷入溫暖的懷抱,是常夫人哭泣的語句:“你的名字是常冉。”
“常是知足常樂的常,冉是冉冉升起的冉。”
“你叫常冉,是我的女兒。”
強烈的疼痛從心髒那裡炸開,累及末端細枝末節的痛楚,現實的猩紅與回憶的黑白碎成一片,讓她分不清楚虛實。
“常冉,你家人都要丢下你,然後死光光咯。”一個小男孩扮着鬼臉,站在她面前大大咧咧地說。
小常冉全身髒兮兮的,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目光兇狠地瞪着小男孩。
“嘿,還敢瞪我。”小男孩豎起眉頭,伸手推搡她瘦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