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商陸走在最外邊,右手握在劍柄上,時不時和花煙嘀咕上幾句。
身後,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月光透過樹間縫隙洋洋撒下的影子在上下左右舞動。兩旁店鋪門扉上血迹斑斑,幡旗在空中無力地飄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良久,吳聞遠帶着他們來到了無量城的北城,這裡背靠一座山——無山。山勢陡峭,山體黑壓壓一片,仿佛一頭蟄伏已久的怪獸,俯視着整個無量城,夜色中更為赫人。
山腳下,一條狹窄的小徑蜿蜒而上,周圍雜草叢生,似是被人常走踏出來的路。
“吳公子,你對這似乎很熟悉?”繞過一個又一個岔路後,淩清風忍不住開口詢問。
前面的鬼影頓了頓,回頭道:“是,我生前常來這兒。”
紀商陸奇了:“你一個文弱的書生,來這山上做什麼?”
吳聞遠沉默了片刻,仿佛憶起了往昔,緩緩道:“不瞞仙官,我有一個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她是個極好的人,總是護着我,我們感情一向很好,隻是兩家人不願接受我們,所以隻能經常約在這裡見面……”
衆人了然,臉上是意味深長的神色,齊齊道:“哦……”原來是被棒打的鴛鴦啊。
“不不不,不是各位想的那樣……”吳聞遠慌忙擺手,聲音中帶着幾分慌亂,“我、我們就是,就是單純地看看風景,聊聊天……”越說聲音越輕,如果鬼的表情也能變化的話,現在的他應該滿臉通紅了。
吳聞遠忽然神色一頓,正色道:“我感覺到我身上的氣息了,很近。”
聞言,幾人神情嚴肅了起來。紀商陸握緊了手中的劍,低聲道:“在哪個方向?”
吳聞遠擡手,指向了不遠處的灌叢,“就在那邊。”
淩清風點了點頭,溫聲囑咐:“大家小心些,不可大意。”一行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緩緩前進,腳下的枯葉發出輕微的沙沙響,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愈發陰冷。
風在怒嚎,樹影婆娑。
透過層層樹枝的遮掩,借着月光,紀商陸清楚的看到了前方的情形。
一隻體型碩大的貓平躺在一堆人頭之上,嘴裡發出不知名的怪叫聲,白色的胡子跟着一顫一顫。
它的身軀龐大得近乎詭異,毛發沾滿着暗紅色的血迹,雜而淩亂。肚子高高隆起,圓鼓鼓地像是吞下了無數的東西,表面黑氣缭繞。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一隻眼睛猩紅一片,一隻眼睛幽綠如鬼火。大顆的眼淚順着它的面頰滑落,啪嗒滴在下方的人臉上,留下血色的痕迹。
貓妖?在哭?
衆人屏氣,不知它要做什麼。
像是休息夠了,它坐了起來,用爪子輕輕撥弄着地上的人頭,仿佛在玩弄自己的獵物。這些人頭個個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瞪地極大,表情扭曲,淩亂的發絲貼在額頭上,顯得格外凄慘。
在那堆人頭中,紀商陸一眼便看到了吳聞遠。他的頭顱被擺放得格外規整,頭發也梳理得整齊,很是打眼。
那貓妖盯着面前的腦袋,又坐了片刻,旋即拎起了吳聞遠的頭,張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轉手就要往自己嘴裡送。
吳聞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頭顱,聲音顫抖道:“我的……”
淩清風見狀,心中一緊,低喝道:“動手!”
話音未落,紀商陸已縱身躍出,手中的萬喜劍劃出一道寒光,直逼貓妖脖頸。淩清風手握續斷劍,緊随其後。
那貓妖反應極快,身形一閃,避開了紀商陸的劍鋒。一個不小心,轉身卻被淩清風刺中手臂,吃痛之下,爪子一松,頭顱頓時從它掌中滑落,眼看就要墜地。
千鈞一發之際,花煙手指輕動,數條藤蔓從他指尖飛出,迅速纏住了吳聞遠的頭顱,瞬息之間将它卷了過來。
他本意是想讓吳聞遠接過自己的頭,他也确實伸手去接了,但他的力量不足以維持實體,頭顱穿過他的手,正正砸到了邬崖懷裡。
邬崖:……?!
整個人瞬間僵在了原地,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臉色煞白如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聲瞬間劃破了夜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邬崖手忙腳亂、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直接懷裡的腦袋往空中一丢,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
看着再次被抛出的頭顱,吳聞遠伸着空空如也的手,喃喃道:“我的頭……”
貓妖飛撲一下,又将空中的頭顱奪了過去。
“慫貨!”紀商陸怒罵一聲,身形一閃,和淩清風一左一右,再次沖向貓妖。
花煙想上去幫忙,但懷裡還有個熟睡的孩子,一時有些猶豫。邬崖沖了上去,慌亂道:“我來我來,我抱他,我甯願抱這個,不想抱頭哇。”
這個人,不是很靠譜。
想了想,花煙還是推開了他的手。
貓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靈活地避開了兩人的攻擊,左右閃避間,雖勉強躲過了緻命攻擊,但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怎麼回事,它好像沒有用妖力?”
還沒有找到真正的兇手,不能讓它就這麼死在這裡。紀商陸收了劍,一掌将她拍飛了過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塵土飛揚間,那貓妖卻轉眼間變成了一個灰衣女子,倒在地上,眼睛紅腫,嘴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衆人皆是一愣,怎麼回事,重傷後,怎麼還化形了?
吳聞遠盯着那女子,遲疑了片刻,不确定道:“阿梨?”
然而那灰衣女子卻看都沒看他一眼,趁着衆人愣神間,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徑直沖向人頭堆,張着嘴,竟是要将那些人頭生生吞下。
固執,且瘋狂。仿佛一個瀕臨餓死的人終于找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