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蒼名,講究地戴上一副輕紗手套,開始無憂無慮地翻着一本本塵土飛揚的舊書。老家丁潘叔手裡拎着一串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一籠蛐蛐兒,一把桃木劍,幾塊鵝卵石,幾包點心酥糖。
小蒼名在攤子上翻了一會兒,忽然兩個手指拎着一本舊書問:“什麼是替命書?”
那本書幹幹淨淨的,封皮上寫着三個邪魅狂狷的字:替命書。潘叔說:“慚愧,我這糟老頭子也沒聽說過哇。”
攤主本來躺在後邊的藤椅上,聞言就坐了起來,對小蒼名神秘地說:“小姑娘,這是一種邪術,你不知道就對了。”
小蒼名立刻一步跨進書攤裡,拉着那攤主問:“什麼邪術?”
攤主微微一笑,壓低嗓門說:“這世上有許多倒黴的人家,窮苦的就隻能忍着,富貴的麼,就會找精通巫術的風水先生,花大價錢制作一本書。”
小蒼名問:“這書能改變他們的命運麼?”
攤主說:“不錯。這書裡的主角,必定會給寫得身世無比凄慘,看盡人間冷暖,于是這主角就替富貴人受了苦,永生永世在書裡過着爛泥日子。那富貴人,就能平安活着啦。”
小蒼名吃驚道:“那不就是書中人替富貴人背了罪?有錢竟能連命格都改寫不成?”
攤主笑道:“改命格麼,倒也談不上,富貴能使人免多少遭罪,這也是命裡帶的。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喽。”
潘叔過來催道:“小姐,快走吧。”
小蒼名便放下一錠銀子,拿着那本書走了。
月上畫面模糊起來,像青煙一樣卷曲變化了一番,不久影子再度清晰起來,這回是在一座府中。仆人身影攢動,往桌上擺着一道又一道的精緻菜肴。隻聽一道威嚴的男聲問:“蒼名,你今日又出去跑了?”
小蒼名端起美酒夜光杯,沖着對面那位老爺模樣的人潇灑一笑,老成地說:“爹,我自罰三杯。”
老爺嘴角一抽,說:“這次不罰你抄書,罰你把新學的劍法練上五十遍。”
小蒼名雙手一拍:“正好,正好。”
月上影子又是一陣風起雲湧,畫面變成一片庭院。小蒼名正把桃木劍交給一個年輕女孩,自己提着普通的寶劍,叮囑道:“我新學了劍法,你跟着我慢慢來,我隻示範五十遍哦。”
那女孩衣着典雅,像是小蒼名的閨中密友。待她擡頭一笑,跪在山裡的這個蒼名差點失聲叫出來。那是師祖的臉,後來的北原雪結。
小蒼名輕吒一聲:“未央,來了!”長劍斜揮,威風凜凜,一招一式舞起來。
那個和師祖一模一樣、名字也一模一樣的女孩跟着揮劍起舞,應聲笑道:“是,師父!”她的劍法還不甚熟練,好在用的是桃木劍,雖然有兩次險些讓劍刮破自己的衣服,卻毫發無損,反而像是獨創險招,看得潘叔直呼内行。
無論是劍法招式,還是氣勢風範,月上的師祖都和後來的師祖别無二緻。蒼名仰頭看着月亮,突然像做了一場大夢,故去已久的師祖又在眼前活生生地舞劍。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忘仙派師祖,雪結未央,容顔不老的傳奇道士,原來在一千年前跟随前世蒼名習得劍法,而後苦心鑽研,發揚光大,創立門派,将今生今世的蒼名收為弟子,培養成仙。
師祖未央,修行得道,不曾老死,完整地曆經了這一場跨越千年之輪回,當然對一切洞若觀火,深知弟子蒼名是前世知己。随後數年,她對蒼名亦師亦友,總是無限感慨地注視蒼名,再移開目光。
月上蒼名舞劍共計五十遍,就和未央道了别,回房中灌了一氣茶水,随手翻開那本替命書。
翻着翻着,她的眉毛皺了起來,滿臉苦澀悲情之色。眼淚一顆一顆滴在銀白色紙頁上。
書裡那個替命人,雖然就是為悲慘而生,但也未免太悲慘了些?他生在書香門第之家,相貌風流倜傥,可是怎麼會如此倒黴?
先是父親被人栽贓了一身債務,黑衣人成天來府上打打砸砸。為了保全妻兒,父親隻得自己一人扛下罪名,在官府前含冤自盡。誰知那群人貪得無厭,仍舊來向母親逼債,逼得母親被搶去做了小妾,不久就被折磨而死。
這替命人就靠着遠親的扶持,孤零零長到了二十歲。無論他做什麼都倒黴到可怕,煮碗粥都能把鄰居家給燒了,成了行走的鬼見愁。
後來……後來的故事,小蒼名看都不想再看,直接拿起一旁的筆,将結尾整個勾掉,自己寫了個新的結局,大意是這人前十八年受盡了一生的苦楚,之後就全是美滿甜蜜,運氣突然好到人神共慕雲雲。
改過之後,小蒼名心滿意足,跳進一旁的浴桶中,泡在氤氲熱氣裡,不知不覺打了個盹。
而那本書,慢慢變成一陣銀白色細碎光芒,随夜風飄出窗外,就消失不見了。第二天早晨,小蒼名怎麼也找不到那本書,卻聽潘叔來報:“小姐,有位公子在門外等您,說他要求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