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緩慢地轉了個面,将另一面上的影子送到蒼名眼前。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無盡雪原上跑來跑去,你追我趕,揚起紛紛白雪。
一襲銀白色衣服的翩翩貴公子,身形輕捷地跑在小蒼名的身後,不是未辭,還能是誰?他的臉上挂着罕見的明媚笑容,眉眼之間全是溫情缱绻。
每當他快要追上小蒼名、故意吓着她玩時,又不動聲色地拉開一點距離,讓小蒼名再次逃脫。兩人笑鬧了半天,小蒼名突然叉着腰說:“未辭哥哥,你怎麼像老貓玩老鼠一樣遛着我玩?”
未辭含笑注視着她,一個清脆的響指,變出幾隻小巧的銀白色紙鷗。紙鷗纖薄如紗,平展雙翅,繞小蒼名飛了幾圈就消失了。
小蒼名雙手一拍,雙眼亮晶晶地笑道:“哥哥,你真是書妖嗎?這就是你書裡的紙變的飛鷗嗎?”
“恩。”未辭移開了目光,“我本來隻是一本凄慘的舊書罷了,偶然被你改寫結局,才化出人形,隻是修為尚淺,法力不多。”
小蒼名悶悶不樂地說:“你是妖,那不就永遠保持二十歲的樣子呀?将來我都成了老太太了,你還是二十歲呢。”
未辭一愣,啞然失笑道:“那我也變出老先生的樣子就是了。”
小蒼名淡淡地一笑,擡頭看着未辭,小心地問道:“你在那本書裡……受了很多委屈,現在還難過嗎?會在夜裡想心事嗎?”
未辭微微抿起嘴唇,慢慢擡起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小蒼名說:“從今往後,你難過時就和我說說話,我會陪你的!等到中原那邊戰亂平定,我們就出山海關遊曆,一起去南方看看如何?”
微微彎下腰,未辭看着她的眼睛,輕柔地說:“好。”
一場鵝毛大雪,就在這時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兩人的身形隐入雪簾之後,很快就隻剩模糊的相擁的影子了。
雪花密密匝匝地席卷了月亮,仿佛大風吹落滿樹梨花。雪過之後,月上的畫面讓人心裡陡然一緊。四周戰火連天,硝煙彌漫,騎兵厮殺,血濺長空,戰馬枯瘦如柴,哀哀嘶鳴。
在一片混亂中,未辭跪在地上,懷中抱着奄奄一息的蒼名。兩人都身穿盔甲,似乎是從軍報國,抵禦外敵。
周遭的聲音都靜了,隻剩兵荒馬亂的憧憧黑影。小蒼名與未辭面對面跪着,腰肢無力地向後折去,看來已經時辰不多。未辭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整個上半身俯下來,嚴嚴實實地遮住她,替她擋住飛來的火星刀槍。
血迹從小蒼名嘴角滲了出來。她輕聲說:“未辭,今天,是我十九歲生日了。”
“蒼蒼。”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間,嘶啞地叫着她的小名,渾身微微顫抖。
小蒼名的眼睛緩緩閉上,手臂輕飄飄地向後垂了下去,寶劍脫手落地。那是遍體晶瑩剔透的長劍,是冰刃寶劍。
未辭緊緊抱着她,發出一聲絕望的、野獸般的低吼。
蒼名猛地捂住耳朵,緊緊閉上眼睛。銅盤般的月亮也在這一刻忽然高高升上夜空,滑入雲層之中,月上的形影全都打散了。
再睜眼看去,月亮又和往常一樣了。隻有隐約的黑影在月中飄渺流轉,仿佛月宮桂樹團團。銅铎山靜悄悄的。
算命李扶起蒼名,躬身說:“舞将軍,您該想起來了。”
蒼名恍惚地舉起冰刃寶劍,原來這是第一世她與未辭聯手衛國時用過的寶劍。當時在古樓中,未辭把這柄劍交給她,那麼鄭重而莊嚴。
無數既熟悉又陌生的記憶,這下就像開閘洩洪一樣灌進她的腦海中。每一段畫面,都和前世有關。第一世戰死之後,她又轉世過幾次,但每次的物種頗為稀奇古怪。第二世成了一棵花樹,第三世當了幾百年的海風,第四世竟然是一隻野性十足的狸花貓……
仿佛那幾世都是在韬光養晦,節約力量,隻為這一世的成仙。
所有紛亂的畫面裡,最清晰的還是與未辭青梅竹馬的日子。
蒼名閉着眼睛,讓這些記憶順着血脈流經全身,最後湧入心頭。心變得很重,蒼名自言自語道,幾輩子加起來是要這麼重。
算命李又說:“那場戰役,是中原最慘烈的一場。從此之後,妖王大人就留在中原,守着您的遺物。中原四通八達,楚大人造訪各地,尋尋覓覓,等待将軍您的魂魄轉世歸來。”
蒼名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問道:“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算命李袖起雙手,娓娓道來:“将軍您的命運雖然已被寫就,卻不是隻有一條路。就像一支看不見的筆畫出的複雜地圖,在每一個岔路口,您若選擇不同的路,就通向不同的命運分支。如果大人開口提醒您,強行喚起您的記憶,那麼是否會擾亂您的心智,把您送上一條歧路,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