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都在分裂變形,飛速旋轉,光怪陸離,像一圈圈波動的碎片。頭疼連帶得整個世界都扭曲失真了。
蒼名雙手撐着地,眼冒金星,額頭出了一層冷汗,胡思亂想道:“以往都是心驚引發咳嗽哮喘之症,今天怎麼病竈轉移到腦子裡不成……”
好像有無數火苗般的爪子在她身上又抓又撓,似乎是前方有個耀眼奪目的光圈,那些爪子在催促她投入其中,無聲地喊着快去,快去。要去哪裡?
李老太太跪在她旁邊,謙卑地說:“姑娘不要害怕,您是仙人,不會有事的。”
蒼名掙紮着把她推開,咬牙問道:“你怎麼認識我?”
李老太太說:“老奴有個诨名叫算命李,能開天眼,自然也就知道姑娘的身份。”
蒼名一頭靠在樹上,有氣無力地問:“你主子讓你來取我性命的?”
李老太太低眉順眼地答道:“哪裡。姑娘上次似乎對大人說了一句,怎地把仆人變成玩偶,大人聽了以後就放在心上,回頭就把我放出來了,叫我自己願意去哪就去哪。”
“裝。”蒼名捂着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李老太太笑了笑,又說:“姑娘之所以頭疼欲裂,是因為有件大事合該發生。天神落筆無影蹤,妙手寫就命運成,今日您的魂魄要覺醒,也不過是命中注定的一筆。”
蒼名渾身煎熬,已經忘了喘氣:“覺醒?”
月亮忽然大放光華,蒼名隻覺得頭顱一輕,仿佛疼痛被抽走,眼前一片清明。李老太太說:“舞将軍,您命裡注定成仙,不在這一世也在下一世。而不論轉世千百次,您的魂魄都隻有一個。”
“嗯。”蒼名想起妖王也說過息園三仙并非肉體凡胎,命裡自有仙格,每一世魂魄不入地府,“成仙與否,跟擁有幾個魂魄,有什麼關系?”
李老太太微笑着回答:“芸芸衆生,尋常百姓,每一世都是一副新的魂魄,或者說,每一世都是個新的人。否則千百世都隻有一魂貫穿始終,即便進地府重新投胎,也有□□之嫌。試想若是上一世的兄弟姊妹,成了這一世的郎君妻子……”
蒼名一陣惡寒,急忙說:“那還是新的魂魄好。”
李老太太點頭說:“然而能成仙者,心性純淨,空明澄澈,凝神守一,自始至終隻有一副魂魄,一顆人心。舞将軍您自從第一世起,至今已有千年,終于在這一世成仙,雖曾新生,人卻依舊。”
蒼名一時不能參透。
“民間傳言,鏡子是靈異的東西。比方說家裡有人暴斃時,恰好旁邊有面鏡子,這鏡子就把事照下來了。以後的人一靠近這鏡子,就無緣無故心煩意亂。”李老太太指着月亮說,“可是将軍,這天上的月亮,其實就是世間最大的一面鏡子。古往今來,大事小事,全都照在這面月亮鏡子裡。”
說這話時,月亮低壓壓地懸在半空,像一輪古意十足的巨大銅鏡。一些影子在月亮上顯露出來,顔色缤紛,忽動忽靜,細看原來是市井中的行人和叫賣着的小販。
盯着月亮看久了,月亮變得越來越近,那場景越來越鋪展開來,難以盡收眼底。蒼名覺得自己好像被吸進畫中去了一樣。
算命李在她耳邊說:“千年月圓之夜,前生浮現之時。”
蒼名驚奇地看着。眼前這群人熙熙攘攘,衣着打扮十分奇特,寬袍闊帶,廣袖襦裙。再細看時,道路兩旁的樓閣也古色古香,風格老舊。
看了一會兒,她突然恍然大悟,這月中上演的不知是何年何月,根本不是當今朝代。
這一天似乎是這地方趕集的日子,行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走上這條闊氣的長路。
在一衆華麗深色衣裙裡,有個細長靈活的亮色身影鑽來鑽去。那女孩大約十五六歲,身穿淺碧藍色長裙、挽着晚霞般的赤橙色紗帶,頭發梳成飄逸的飛天髻。後面有個白胡子老頭追着她喊,似乎是這小姑娘偷了東西不給錢。
後來發現,那白發老頭一疊聲喊的是:“小姐,該回家了,老爺發現了要發火的。”
那個身影一回頭,蒼名的心嘣地一跳。難怪方才看背影如此熟悉,這張臉,不就是她自己嗎?
月中蒼名對那個白發老頭燦爛一笑:“潘叔,我想去舊書攤!”
潘叔的老脖子一梗一梗的,像隻老母雞一樣:“小姐,再不回去吃晚飯,老爺要罰你抄書了。”
小蒼名說:“那就正好去買書呀!”
說着就帶頭跑到舊書攤前,裙擺和紗帶在身後高高飄揚。
銅铎山裡,跪在地上的蒼名仰頭看着,雙手捂住了嘴。那是洪水泛濫時,未辭借給她穿的那套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