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心中歎息,一下一下撫着,目光向下移,落到他的肚子上,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就兩個月光景,眨眼間都長這麼大了啊!
裴知予站着,齊少虞坐着,他埋在裴知予的腰間,氤氲的眸中一顆一顆的淚湧出,像刺頭一般紮進裴知予的手背上。
齊少虞一聲不吭,一直抱着她到快要離别的時刻,死死不撒手。就算實在忍不住,也咬着牙沒有哭出聲,整個人在她懷裡顫抖地格外厲害。
齊朝楚站在安頓好的馬車旁,遠遠地瞧着他們。
再怎麼拖,也總有離别的時刻。
齊少虞看見馬車,以及回首相看,空空蕩蕩的院落,再也忍不住,靠着她,伏在她的肩膀,放聲大哭。
裴知予俯身,親在他早已淚濕的眼睫上,“不哭了,我會心疼。”
怪她,沒有将他保護得更好些,總是讓他哭。
齊少虞吸着鼻子,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肚皮上,讓她最後一次感受到來自孩子的生命跳動。他擡起濕盈的眼,千叮咛萬囑咐,“妻主,你一定一定不能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裴知予點頭,“時刻牢記于心。”
兩人又溫存了片刻,齊朝楚便接他上了馬車。
裴知予看向齊朝楚,“拜托你了。”
齊朝楚糾結許久,還是道出了自己的底牌,輕聲道:“皇帝老兒活不了多久。”
裴知予眼皮一跳,“你還是下手了。”
齊朝楚坐在馬車前面,向裡撇了一眼,轉而厲色道:“我素來睚眦必報,但我阿弟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其他的,家仇什麼的我一概不追究了,所以。”齊朝楚頓了頓,“你要安全回來。”
裴知予愣住,轉而朝她一笑,“好。”
馬車駛過的地方,隻留下一道淺淺的車轍和幾片飄落的樹葉,靜靜地躺在路旁。風輕輕吹過,卷起幾縷塵土,仿佛在為遠行的馬車送别。
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裴知予也紅了眼。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齊少虞在馬車裡渾渾噩噩了一日,精神依舊不好,慘白慘白的一張小臉掩在白裘下面,嵌着琥珀色的眼,裡面總有盈盈淚光。
除了每天必喝的安胎藥,齊少虞吃什麼都是硬塞下去的,齊朝楚見他這樣恹恹的樣子,别提有多心疼,眉頭緊緊地皺着,“阿弟,你不養好身子,她回來看你這樣,也會擔心的。”
白貓兒趴在一側的軟榻上,應和地朝着齊少虞也喵嗚兩聲,表示它也是格外擔心他。
齊少虞手捧着裝着安胎藥的瓷碗,視線從裴知予給他的頭油上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看向他的二姐。
齊朝楚見他這樣,心神一震。
“二姐,我不傻。”齊少虞悶聲咽下很苦的藥,沒有向任何人讨要蜜糖,“妻主她,孤身入險的很大一個因素,是為了我們齊家。”
“裴相向陛下舉薦母親上戰場,你就要妻主她親手把裴家扶持的女帝拉下位,攪得皇室天翻地覆。”
“甚至,你在利用我這個親弟弟來堅持她的決心,改變她的立場。”
齊朝楚坐在馬車外,愣愣的看着顧自堅強的弟弟,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喝完最後一口湯藥,齊少虞欲放回瓷碗,齊朝楚想要從他手裡接過,卻被他堪堪躲過。
“阿姐,你這樣,我以後在她面前,會一直擡不起頭。”
“她不僅是我的妻主,我孩子的阿娘,也是你侄女,又或者是侄子的母親,你讓我以後如何面對她,面對這個孩子?”
“告訴他,他的爹爹一家曾經要他的阿娘去死嗎?”
齊朝楚深深地看着他,道:“她不會死。”語氣像是笃定一般。
話落,齊少虞沉着眼,心口被這句話貫穿,連下腹都開始墜痛,“這又有什麼區别?”
“裴相她……她,甚至是她在我被趕出齊家時,派人收留我,讓我能在宮家有個安身之所。”
“那個時候,你在哪裡呢?”
“二姐?”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他被人追殺的時候,多麼渴望有人可以伸出援手;他無故投身到另一副軀體上,他的心裡又是有多麼惶恐無助,齊朝楚通通都不知道。
沒有任何人能救他。
現在,她又要将他此生唯一想傾心依賴、共度餘生的人給逼走。
為什麼隻要是他想牢牢抓住的,就這麼難?
齊朝楚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一層關系,沒想到在關鍵時刻護住他的不是自己人,而是裴元。就連自己的親弟弟,對自己,竟然一直懷有怨恨的情緒在。
“當時,當時……我自身難保,無法脫身。”齊朝楚呆愣着喃喃道。
“裴相是聽從了陛下的暗示,無力而為,也已經為此日夜憂心,纏綿病榻,過逝多年,妻主她又為何要平白無故替母還‘債’?為什麼?”
他越說越激動,開始喘起來,他捂着胸口,眼眶裡紅血絲侵染,眼角晶瑩。
“二姐,我從來沒有想怪你,我也自知沒有這個資格。隻是……隻是你這樣,讓我一直一直……都覺得對她很愧疚。我想要彌補她,為她做些什麼,可我,可我除了能為她孕育一個孩子,讨她歡心,我能做什麼?”
他甚至為了維護這表面上的和平,裝的乖巧懂事、懵懂無知。
“二姐,我求求你,至少,至少能不能不要讓我在她面前,顯得這麼狼狽?”齊少虞面色蒼白如紙,他緊緊攥住大氅,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齊少虞深知,他的話,影響不了任何人和事,也留不住守不住。從前是親情,現在是自己的小家,但起碼……起碼也應該要掀起點波瀾。
齊少虞眼神逐漸渙散,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呻吟聲。明明距離冬至還有些時候,為何他會覺得,這樣冷。
裴知予,我好冷。
齊朝楚見此,臉色驟變,湊近他的跟前,擡手覆上他的手腕,給他把脈,倏而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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