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動穆夏的銀發,他卻迎風微笑,展開雙臂,以他自己為圓心,周遭一圈領域黑暗深邃得似乎連光也要吞噬,精神海中的核心運轉不休,連綿不絕的力量從中抽調,補充進不斷擴散膨脹的領域。
此刻穆夏将自己化作了緻命的武器,正面硬捍了對面蟲獸的一次猛撲,并試圖将那巨大的蟲獸完全包圍住。
雖然力量的運用還很淺薄,但幸好穆夏的領域在某種程度上能夠克制雪諾偏向精神力的影響。
雖然面對攻擊穆夏顯得左右支绌,但在發狠搏命的架勢下,他時不時也會刁鑽的突襲,雖然效果不大,但好歹算是拖住了時間,讓雪諾一時半會沒辦法直接解決他。
實力低微的乘客們畏懼地望着他們激鬥的場面,星海太過無垠廣闊,雖然諾曼底号已經沉底抛錨,但他們既不敢逃跑,更不敢加入戰局,隻能繼續縮在角落裡,眼神無光地擡頭仰望。
索恩是其中的一員,他咬牙望着立在半空中的穆夏,認出了這個熟悉的身影,卻一時分不清腦子裡亂七八糟湧上來的,是希冀,還是歆羨?又或是向往或嫉妒?
要赢啊……殺了他!他握緊手指,心中一波波無望又無從發洩的暴怒,淚光再次蒙上了他的雙眼,模糊了穆夏黑衣的身形。
但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祈禱無用,經過一次次毫無花巧的力量對轟,穆夏的力量已幾近枯竭,那五顆晶核被持續從中吸納榨取力量,也在海面上變得黯淡無光。
可對面的雪諾卻毫無頹勢,蟲化後的巨型軀體仍繞着星艦不停地蓄力突襲,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兩顆流星就這樣四處飛掠撞擊。
激烈殘酷的戰鬥把星艦摧毀得面目全非,要不是他們還時不時地進入真空,加上乘客們躲得小心,少不了再誤傷幾個無辜的家夥。
“放棄吧……你現在還不是我的對手,現在停手,我可以不殺你,你還能繼續去都靈做你的交換生……”雪諾帶笑的傳音響起。
真空像片無光的黑暗海洋,淹沒了他們彼此的身形,背後亮起燈火的星艦是唯一的光明,穆夏的臉色因虛弱而蒼白,精神力在逐漸透支。
他嘴唇緊抿着,聞言冷然地盯着巨大的蝶形蟲獸,那雙瑩藍色複眼裡透着熟悉的狡黠又捉摸不透的神色,穆夏冷嗤一聲,“除非死,否則我不會住手!我們沒有第三種選擇!”
“唉,如果要殺了你,我還真有些舍不得呢……”雪諾的聲音傳來,似乎還是在微笑着。
穆夏的臉色卻舒緩了幾分,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微微一笑,“你最好趕快殺了我……”
感覺到自己周遭的空間被牢牢鎖定,雪諾突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想,他用巨大的複眼驚訝而仔細地看着不遠處的穆夏,“你要做什麼?難道……”他猶豫的想法剛冒出,便被穆夏眉心突然猛烈爆發的力量所打消。
随着銀發少年高擡的手,五顆晶核逐一圍着他徐徐旋轉,一股無比喧嚣磅礴的能量,忽地死死凝滞了這方空間,像玻璃碎裂那樣龜裂!不詳的墨黑将他們彼此、甚至星艦的一小部分,齊齊吞沒!
大廳被徹底地削去一角,乘客們驚恐地看着那處空間被吞噬、湮滅,無聲的塌縮甚至連飛灰也沒留下。這無聲而可怕的一幕震懾住了他們的心,誰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穆夏自己的晶核也從精神的海洋中心懸浮而出,閉目之間在他眉心之下凝聚,由一點壓縮為無窮小,變得漆黑,幾不可見。
“不要……”蝶形的蟲獸忽然縮小,雪諾焦急地化作半蟲化形态,遙遙向穆夏伸出手來,他縮小體積不惜受傷鑽破重重被封鎖的空間,并非要轉身逃跑,而是疾速向穆夏飛過來想要阻止他,也不管自己此時接近是否在自尋死路。
穆夏漠然地看着他,卻沒有分毫猶豫,就在他要自爆所有晶核的前一秒,悄無聲息地,一張更為龐大的、蛛網一般的恐怖領域展開了,将他們,連同他們腳下的星艦一起,方圓數千米之内,都包圍了進來,定格在其中,完全地禁锢住,一根手指、一縷頭發,甚至眉毛和眼珠,都休想再動上哪怕一絲。
穆夏無法再做出表情,他驚愕地看向身前,那裡居然極其自然地出現了一個渾身漆黑的低調身影,就好像他與生俱來就和群星一起懸浮在星海中一樣。
穆夏一向敏銳,這下卻沒有一點察覺,足以證明他的實力遙不可及,對上雪諾他還能靠霸道的領域有拼命的資本,可面對這個身影,穆夏感到他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淵海,不可戰勝、不可匹敵。
那位神秘的存在轉過身來,面對着穆夏,他黑發黑眼,那張臉格外英俊,神情卻冷漠刻闆,下颌與嘴唇的線條像是用刀刻出來的,又清晰又精緻。
他的膚色則蒼白如紙,襯着漆黑斜分的短發,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純黑軍裝,顯得更加冷酷無情,對于雄蟲來說幾乎毫無吸引力,榮格議員對他發表的評價雖有些刻薄,但說實話也不無道理。
索多瑪平靜地望着面前銀發的孩子,預警沒有錯,他選擇自己脫身而來,才及時趕到。
他伸出一根手指,他手上戴着暗色的皮手套,但當他指尖慢慢抵在穆夏眉心時,這點觸碰還是穆夏感覺到一點溫熱的癢意。
面對那雙紫色的眼睛,索多瑪牽引住穆夏自己那顆晶核,徐徐安撫下它的波動,最後讓它重新回歸眉心之後的精神海。
雪諾和穆夏自己都無法阻止的自殺式攻擊,就這樣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
穆夏隻覺得這位尚未知名的強者動作輕柔,一觸即分,當面前的軍裝元帥再次轉身過去後,穆夏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可以動了。
現在仍是緊要關頭,穆夏沒有多問,隻是沉默地待在原地,望着他走向雪諾,他行走于真空,卻如履平地,步伐平緩,卻極有壓迫感。
純白而唯美的翅翼被劃過道道血痕,雪諾艱難掙脫了枷鎖,但他卻找不到這片領域的出口,隻得停步,懶洋洋地開始笑。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索多瑪元帥,您可是域級,怎麼會為榮格議員來蹚這點渾水?他居然能叫得動您?還是說,您也成了舊貴族的走狗?”
“容我提醒,你比我更早成為喪家之犬,既然你生來就姓波德萊爾,如此高貴古老的門第,又為什麼要先一步叛逃,為瘋狂的極端組織效力?”
索多瑪聲音冷淡,内容卻譏諷,如同毫不留情的刀鋒,撕裂了雪諾的肌肉與骨骼,讓滾燙的鮮血淋漓潑灑。
“哈!”雪諾笑了一聲,“我竟然不知道,比起您的武力、鐵腕或是智慧,您的舌頭還要厲害得多!看來他們說的沒錯,你也已經背叛!”
索多瑪卻不再廢話,隻揮手冷冷地一個斜劈,穆夏眼睜睜地望着這原本他無法擊敗的強敵渾身從右上到左下,裂開一道貫穿的深刻傷痕,胸腹裡的内髒一下子流了出來。
即使對于恢複力極強的3S級蟲族,這種程度也是慘烈的重傷了,更何況傷口其中還暗含着兇險的烙印波動,在阻礙蟲形自發的複原。
雪諾慘白着臉,一手按住小腹,卻還勉強擡頭笑,“空間斬!不愧是您,不過這麼強的一擊,不用來對付蟲族的敵人,用來内讧多少還是有些可惜。”
“毀滅的力量誕生便是為了使用,而對内還是向外,本質上都是在抹殺生命,并無區别。”索多瑪還是冷冷地說。
“你身上還有一點價值,所以,我沒有抹殺你,我會先留着你的命,将你送上審判庭,聽憑律法的處置。”索多瑪繼續道。
“哦?那多謝您了。”雪諾還是不甚在意地淡笑着,他本就沒什麼血色,現在更是内外同時失血,幾乎快要将血液流幹了。
他捂住冒出血腥液體的嘴唇,那雙灰眼睛忽然看了看索多瑪身後,目光在穆夏臉上打了個轉,然後一閃即逝,放棄了反抗似地,就這樣站在原地調息,也不再試着逃跑。
穆夏注視着這一切,沉默不語,遠方忽然又亮起了新的星星,那一點光芒自穆夏眼中亮起,索多瑪忽然開口,似乎在為他解惑。
“那是我的部下,直屬于我的親衛隊,也是這片星域最精銳的聯邦巡邏艦隊,星艦不能像我一樣獨自展開空間躍遷,所以來遲了一些,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高大成熟的軍雌再次轉過身來,專注地看着眼前剛被他制止救下的孩子。
恰好穆夏也朝他看來,那雙淡紫色的眼睛疲憊而空無,也許曾含如夢般的幻彩,但現在顯然已随着心湖一起幹涸,就此失去了光芒和活力。
但不可否認地,那仍然是雙很美的眼睛,當穆夏輕輕朝他望來一眼時,夜如黑岩,光陰消逝,一刹那的閃電流過,索多瑪的心為此微微顫栗,他疲憊的目光如同帶着火焰,在燃燒四方。
熱望的火苗就此在索多瑪心底不由自主地點燃。所有的相遇都像是久别重逢,命運在此刻發出召喚,召喚他穿越良夜,去尋找光明。
索多瑪整個身心都在為他悸動,卻又不解其意。他遲疑了半晌,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最後隻能問出一句,“你還好嗎?”他仔細地打量着穆夏渾身上下,“有沒有受傷?”
穆夏勉強牽了一下嘴角,“多謝您,元帥閣下。我沒事。”他的表現完全沒有說服力,索多瑪幹脆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少年近乎溫馴地在他掌心閉上雙眼,索多瑪的心激烈地跳了一下,但他掩飾住了,看似冷靜而沉穩地散發出力量,為他療傷。
過了片刻,穆夏睜開眼睛,近距離望了他一眼,很奇怪地,明明是初次見面,他卻從眼前本該陌生的元帥身上感到一種暌違已久的安全感,就像在黑暗中回歸了父與兄的懷抱,讓疲乏已久的心靈想要栖息沉睡。
可他現在已經很累了,不想再仔細地思考分析,隻靜靜地抓住了索多瑪的手腕,将他的手挪開,表達出了明确的拒絕,“謝謝您,我現在好多了,不用了。”他搖了搖頭,“巡邏艦隊上有休息的地方嗎?我想好好睡一覺。”
索多瑪心疼地望着他,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再等一會兒吧,馬上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你想睡多久都可以,穆夏。”
穆夏有點驚訝他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轉念一想,大概在這次事件裡,自己的信息在這些聯邦高層眼裡完全是透明的,于是隻微微颔首,沒再開口。
索多瑪也靜靜地看着他,“之後你想去哪裡,我的艦隊會送你。目的地是都靈,對嗎?距離已經不遠了。”于此同時,遠方的艦隊群也來到了他們面前,艙門打開,索多瑪帶着他登上船艙。
穆夏終于躺上了柔軟的床鋪,可是精神疲累如死,神智卻在極度興奮緊繃後格外清明,難以入睡。
他默默盯着純白的天花闆,想起都靈的大雪、跳動的白發、白蝴蝶的翅膀、那些身化鶴影的亡魂、過去的長夢、父親們、哥哥、成為冕下的自己,剛剛的戰鬥,失敗的自爆,還有趕到救場的索多瑪元帥……
這樣想的時候,他偏頭看向床邊,索多瑪正坐在那裡看他,以一位聯邦元帥對一位救下的幸存者少年該有的關心來說,他未免表現得太過格了一點,超越了他們本該有的社交界限。
一向對此敏感的穆夏,現在心頭卻淡淡地,無暇在意,也不打算趕他走,就這樣沉默地彼此對視了一會兒後,穆夏閉上了眼睛。
身上柔軟的被子被一雙手溫柔地往上掖了掖,隔着被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很輕地覆蓋下來,抱住了他幾秒,随後就要松開。
穆夏沒有睜眼,雙手卻搭上了他的肩膀和後背,他也主動越線了,他将元帥回抱住,彼此間氣息交融,安靜的聲音在這方窄小的天地間響起,“不要走。”
另一顆心髒激烈而滾燙地躍動着,然後漸漸平靜下來,變得規律,穆夏扯着他,讓他躺在自己身側,聽着他的心跳和呼吸聲,漸漸地睡着了。
索多瑪眼神複雜地注視着他格外安詳甯谧的睡顔,摸了摸那頭柔軟的銀發,忽然之間,他不再了解自己。
獨自生活了快三百年,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心如亂麻,這場意料之外的初見讓他又成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即将主動踏入前方一座未知的迷宮,既是新奇,又覺忐忑。
他看着穆夏,難得溫柔地慢慢笑了笑,沒關系,他不需要答案或解釋,他會遵循本心,先陪着他,直到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