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握住手中劍,指節泛白,筋肉震顫,從幹澀喉嚨間撕裂出幾個字:“你沒資格提。”
“你心中的恨,總有了結之時。”二王放下茶杯,擡眸望向他語氣微弱,“人有千算,天有一算,我不是輸給你,而是敗給天意。”
霍琅雙目猩紅,喉結淺淺滑動,劍指向中年男子頭顱,大口喘着粗氣。
二王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手指一點點握住茶杯,濃睫微濕輕聲說道:“我的一生這麼多妻兒,偏偏每一個,都辜負了……”
劍尖墜着血珠,一道銀色光影如深淵頂空的閃電般,劈開夜幕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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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俞沅之從噩夢中驚醒,額發被汗水濡濕,心跳若擂鼓,在夢裡,霍琅的臉上身上都是血,握劍背對懸崖,眼神空洞渙散,下一刻直直後仰,人瞬間墜下濃霧籠罩的峽谷。
她雙手撐着頭,驚恐順脊背爬到後頸,不住地哆嗦,蜷縮起身子反複深呼吸,方才有所緩解。
俞沅之穩了穩神,擡眼打量四周,屋内燃着分量頗重的安眠香,令她昏昏沉沉,無法自控地入睡,又被人挪到床上。
她掀開薄被,腳腕的繩扣上了鎖,沒有鑰匙打不開。
幾名侍女聽到動靜忙至床榻,捧着鳳冠嫁服跪下。
嫁衣燦紅刺目,做工精緻,裙擺以金線繡滿海棠,每朵花蕊都嵌了顆黃金珠子。
俞沅之不動聲色摸向左側腰間——那把被她藏好的匕首。
她并不相信徐慕一往情深非她不娶,這場連環大戲,真正目标絕非自己。
若未猜錯,徐慕針對的人,由始至終都隻是……
咯吱一聲,房門開啟。
侍女得到指令起身退下,鳳冠婚服一應放在桌上。
男子緩步走近,神情已恢複鎮定。
“還有三個時辰,該梳妝了。”他道。
俞沅之未理。
徐慕視線掃過她的腰間,薄唇輕啟:“沅兒,你還有阿娘。”
俞沅之猛地轉頭瞪着他。
男子擡手欲摸她的額頭,她立刻皺眉避讓,徐慕未在意,放下胳膊溫柔道:“乖一點,不要做傻事,若你再受傷,娘要怎麼辦呢。”
俞沅之杏眸含恨,一字一字咬牙道:“你威脅我?”
徐慕抿唇低笑,臉頰刀傷紅腫猙獰:“我心疼你。”
他俯身靠近,目不轉睛盯着俞沅之,赤裸裸的欲望噴薄湧出,輕聲說道:“你既沖動傷了你夫君的容貌,就要接納今後每晚,與這張臉一同共赴巫山。”
俞沅之雙手握拳,肩膀因憤怒不停地顫抖。
徐慕轉身走向檀木桌,挑起一隻耳環細細摩挲:“兩個時辰後我再來看你,不要讓娘無辜受委屈。”
她追悔莫及,在男子毫無防備時,匕首不應刺向他的臉,而該對準喉管,像猛獸咬殺獵物般,一刀穿透他的喉嚨!
半個時辰後,俞沅之的羅裙被侍女脫下,換成一身大紅嫁衣,頭發也梳成适宜佩戴鳳冠的發髻。
據說徐慕臉頰傷雖止住了血,還是無法現于人前,他吩咐手下尋來一張銀色面具,遮住大半張臉。
未時三刻,男子身着大紅婚服,腳步虛浮再度邁進屋内,通身酒氣刺鼻,他揮了下手,侍女紛紛退下。
俞沅之坐在梳妝台前,強忍滿腔怒火,指尖狠狠戳進掌心。
砰!
徐慕一腦袋撞到銅鏡邊沿,她迅速站起,卻因雙腳幫着繩扣,無法挪動。
男子眸色迷離,歪頭問:“我身上的酒味,嗆到你了?”
整壇女兒紅入腹,徐慕酒量不差,但還是醉意朦胧。
他的臉孔因酒水緣故,由蒼白變得紅潤,搖搖晃晃走到床前,伸出左臂向後一仰,咣當躺平在榻上。
“沅……沅兒,這嫁衣是我親自挑的,四位繡娘趕制小半月,我早就在為你準備了……”
徐慕舉起四根手指,得意地描繪經過。
“可惜……你我娘親都沒能參加這場儀禮,想必她們知曉……也會為我們歡喜。”徐慕半眯起眼,望向房梁綁着的大紅綢子,睫毛沾染晶瑩亮色,喃喃自語,“好美的洞房……母妃曾答允過,會親眼見證我和妹妹……與共度一生之人成親,但她說謊了,她沒有來……明明是王妃,明明有着尊貴的地位,在丈夫心裡,比不上方士女,比不上寨匪女,要靠自殘威脅丈夫回心轉意,她的孩子,也比不上寨女的兒子,好可憐……可悲的人生。”
俞沅之目光閃過一絲狐疑。
男子阖眼,又斷斷續續念叨一些話,她聽不清楚,直至有位白胡子老頭端進房内一碗解酒湯,徐慕噤聲,接過吞了大半,稍顯清醒。
白胡子老頭瞥了俞沅之一眼,匆忙端走空碗。
幾名婆子随之入内,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椅上動彈不得,再小心翼翼捏開她的嘴,将一枚褐色藥丸喂了下去。
俞沅之掙紮未果,被藥丸嗆得咳嗽不止。
“這藥是最弱的分量,隻會讓你安靜一個時辰,等到拜堂後就能開口說話,木已成舟,皇上與太後都不會再為難我們。”徐慕虛弱靠在床頭,耳廓绯紅,嘴角勾起,“洞房時,我還想聽你喚我的名字……”
侍女被叫進房内,為俞沅之繼續梳妝。
院外響起敲鑼打鼓的樂聲,徐慕坐直身子整理衣襟,臉上揚起久違笑顔,即便憔悴清瘦,明媚一如往昔,仿佛回到了從前,沒有墜崖,沒有斷臂,沒有家變,婚事由陛下欽賜,喜禮得宗室恭賀,他依舊是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年世子,興高采烈的新郎官。
“吉時到——”
徐慕噙着笑,起身朝門口走去,離開前回眸望向俞沅之,目光缱绻,語氣溫柔道:“我在喜堂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