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嚴與十幾名護衛迅速下馬,跪地抱拳,一封急報,霍琅連夜飛騎趕回都城。
這次在眼皮子底下劫走人,阿嚴無顔面主,渾身顫栗牙關緊咬道:“屬下疏忽,願以死謝罪!”
襄京城晨霧漸濃,一團團交織混雜,縱使對街牌樓也很難看清彼此匾額。
霍琅一雙墨眸寒如冰潭,眼底點點血絲恍如粒粒罂粟,盯着遠方,嗓音極冷:“等找到她,再定你的罪。”
玄風一聲急嘶,流箭般穿透濃霧,朝将軍府方向疾馳而去。
衆人緊随其後。
阿嚴本以為将軍要前往密室審問昨夜截下的四名殺手,未料霍琅隻留下一句“處理掉”,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府邸。
在他的腰間,多了一把數年未曾佩戴的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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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孤零零躺在青石地上。
徐慕祈求憐愛未果,俞沅之像個泥塑人,面無表情,毫無反應。
自打親眼見到那枚刻有恒國國符的玉佩以來,她的确有過諸多猜測,包括對霍琅身份的質疑,不過僅限于他與恒國存在交集,當她收到那塊一模一樣,刻有邺字的玉佩時,又在心底反複自我寬慰,或許隻是湊巧。
徐慕聲嘶力竭揭穿真相,她原該半字不信,可惜她做不到,玉佩謎團變得順理成章,如果世子未曾說謊,這一切足矣撕碎她所有的僥幸。
霍琅當真是恒國人……是敵人?
俞沅之無力低下頭,一縷發絲垂在胸前。
徐慕迷失在混亂中尋不到突破口,臉頰刀傷尚在滲血,醜陋駭人。他的眼神充斥着矛盾,從兇殘逐漸變得脆弱,猶如一片殘破浮葉,凄涼無助。
“沅……妹妹,今晚,我們今晚就能成親。”他目光呆滞,自顧自念叨着,“申時一過,我就是王爺,你就是王妃……”
男子強撐身子站起,步伐踉跄朝門邊走去,邊走邊擦抹臉上血污道:“我得換上喜服,我不能這幅樣子……”
俞沅之坐着不動,面色蒼白如雪,她困在晦暗無邊的深淵裡,魂魄被盡數抽離,道不明自己是何情緒,迷惘與壓抑如同海浪裹挾着利刃,從遠處咆哮席卷,吞沒了她,一刀又一刀,肆意亂劃。
過了許久,在她瀕臨窒息時,突然被劇痛刺醒,她觸碰到一雙手,她毫不猶豫牢牢抓住,果斷掙脫海水束縛,直到浪潮退去,那雙手也消失了,俞沅之緩慢睜開緊閉的雙眼,發覺深淵被撕開一道口子,仰頭,可見點點灰藍。
霍琅是誰,真的重要嗎?
她打小生活在邊境郊村,同村跛腳郎中的娘就是恒國人,在兩國互通時來此定居,老婦人脾性溫和待人寬厚,治病救人從不收錢财,稚童們坐在村口大樹墩聽其說故事,談到恒邺仇怨,老婦人隻歎息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戰亂起百姓苦,願上蒼憐憫,國泰民安。
俞沅之喉嚨發緊,輕搖了下頭,彎腰去撿那把匕首,擦掉血漬,刀刃依舊鋒利,她深深歎了口氣,望向窗外蔥郁樹景。
轉眼之間,大霧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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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重現,霍琅擡眸盯着二王府棕紋匾額,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阿嚴焦急道:“将軍,昨晚夜探王府已然有違宮規,險些驚動二王爺,萬萬——”
話未說完,霍琅躍身下馬,徑直朝府内走去。
看門小厮滿臉驚恐不敢阻攔,一邊向内跑一邊哭吼報信,王妃離京時帶走大批仆從,王府如今隻剩二王貼身護衛。
但畢竟是皇族宗室,誰敢公然放肆?
霍琅是個例外。
一柱香前,他找到西街小木屋,據線報那地曾為徐慕私藏之所,趕到時屋内幽暗,空無一人,窗戶被木條封住,隻在桌上發現一封無名信。
信上寫着:申時前,二王暴斃,換她活命。
霍琅閉上雙眼,一股竹香彌漫開來。
十餘名護衛持劍沖出院内迅速将他包圍,數道銀刃對準男子:“霍将軍止步!”
他的眉尾輕輕挑動一下,随後黑眸睜開,暴戾殺意盡顯無疑。
領頭護衛咽了口唾沫,持刀的手略微發顫:“霍将軍若再靠近,休怪末将無禮!”
院道狹窄,塵土飛揚,樹上一對喜鵲拍打翅膀逃離,霍琅向前邁步——
“上!”
護衛怒聲大吼,十餘人一同向男子攻去!
白虹光影,翻飛缭亂,霍琅身法極快,健碩臂膀緊繃,手背青筋暴起,刃帶凜風,果決淩厲。
對方雖人多勢衆,卻毫無招架之力,随着一聲聲厮殺叫喊與沉重悶響,護衛七零八落,狼藉倒地。
阿嚴帶人沖入王府之内,輔以脅制。
霍琅劍尖指下,點點鮮血滴落,黑靴一步步踏入二王寝院,竹葉逆風搖曳,簌簌作響,氣味濃郁清苦。
二王患有足疾無法行走,端坐在院内藤椅上,面前竹桌擺有一盞青花瓷茶杯。
即便人到中年,鬓邊滿是銀絲,依舊難掩冠玉姿容,遙可見其年輕時威風凜凜,氣宇軒昂之态,他掀起眼簾,狹長鳳目晦暗無光,良久動了動嘴皮,問:“喝茶嗎?”
霍琅墨眸森然,冷聲道:“既要見我,何必故弄玄虛。”
二王低應一聲,端起茶杯。
“是你。”霍琅手腕一轉,劍尖緩慢擡起,“告訴你兒子的?”
二王濃睫低垂,長舒一口氣,感慨道:“不曾想,你竟還活着。”
霍琅:“意外?”
二王眸色複雜,遲疑半晌道:“你娘……”
霍琅聞言身形一僵,瞳仁似簇起團火苗,頃刻灼化寒冰,火苗愈燃愈旺,他的胸腔劇烈起伏,耳畔僅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額頭青筋跳動不止,浸出大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