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拂,吹得桌上燭火搖晃欲滅。
俞沅之一點點握緊手中信紙,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疑惑、痛苦、失望、難以置信,種種複雜情緒融合在一起,她半張着嘴巴,良久說不出一個字。
徐慕脫口而出: “你……怎會在這裡?”
二王府門禁森嚴,外人不得擅自進入,遑論三更半夜私闖郡主寝院。
俞沅之未應,隻望着他,眼眸滿是憎惡。
徐慕舔了下嘴唇,忙解釋道: “沅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夢到妹妹,從噩夢中驚醒,所以來這裡看看……”
“為什麼……”俞沅之喉嚨像被厲鬼掐住,硬生生扯出這三個字,肩膀止不住地發抖。
直至踏進這道門前,她都不曾懷疑過徐慕,一丁點懷疑都沒有,他不顧性命冒險救自己,為此斷了一隻胳膊,郡主是他一母同胞的手足,二王妃更是他的親娘,這件事幕後黑手怎可能是徐慕?
男子移開目光,左手扣緊扶手,低聲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俞沅之心中苦澀,冷笑一聲再度舉起微皺信紙:“那時郡主自認罪名,乍看之下此信又是她親筆,無人會仔細辨别真僞。然而這封遺書是唯一破綻,你擔心郡主以此為證,交由刑部查驗,就打算把它拿走銷毀,先前留下隻是掩人耳目,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為收到郡主蘇醒,身子能動的密信。”
徐慕不曉得,是她命阿嚴散布假消息,特意從豐郡送信至襄京,實際上郡主并沒有醒。
他也不曉得,派去的殺手一出城就已被阿嚴截獲。
做賊心虛。
徐慕捂住腹部,呼吸急促,一張俊臉煞白無光。
“你教唆郡主劫持我離京,又在半路佯裝好人相阻,你的目标根本不是我,墜崖隻是意外。二王府被圍,你直接動手殺了她,僞造遺書企圖瞞天過海。”俞沅之茫然不解,緩緩搖頭,哽咽道,“那是你親妹妹……”
男子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盯向蠟燭,聽到親妹妹這三個字,眉頭不可控地蹙起,似乎頗為抵觸。
“還有你的娘,你怎下得了手……”
“我沒有!”
徐慕猛地擡頭,雙眸猩紅駭人,斬釘截鐵否認。
俞沅之:“……”
涼風一點點穿透衣衫,她覺得有些冷,不願繼續停留,垂下眼睫将信紙收好,扶住門框轉身欲離。
“沅兒!”世子焦急喚道,身子前傾險些摔下輪椅,痛苦地擡起左臂伸向她,“我……我從未想過傷害你,我也不願欺騙你,你相信我!”
俞沅之淡淡道:“這不重要。”
“重要!”徐慕打斷她,沙啞嗓音略帶哭腔,“我隻是太喜歡你,不想失去你,我會對你好的,會用餘下的生命愛惜你,給我一次機會,看在崖邊我甯死都不肯放手的份上,看在我為了你失去一條胳膊的份上,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
俞沅之強壓下内心憤怒,緊抿着嘴,一字一字道:“人總該為自己所行,付出代價。”
砰一聲,徐慕踉跄起身跌跪在地,慌亂挪動靠近門邊,五根手指死死拽住她的裙擺:“沅妹妹!我還有……”
男子面無血色,大汗淋漓,話未說完腦袋便重重栽下,一動也不動。
俞沅之想将他扯住裙擺的手拉開,轉身蹲下之際,眼前忽現一片黑霧。
徐慕趁其不備擡起左臂,飛快地擊中她的後頸,令俞沅之昏厥,倒靠在他重傷的右肩上。
男子顫栗得厲害,大口喘着粗氣,額頭細密淚珠不斷湧出,碎發濕漉漉地黏結。
“沅妹妹……何苦逼我呢。”
他掀起眼皮望向門外院子,眸色血紅陰鸷,笑意詭秘。
屋内燭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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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嚴将殺手關押,馬不停蹄趕到二王府,四處尋覓,卻不見俞沅之及兩名随行侍衛身影。
他心中咯噔一跳,一滴冷汗順着下巴滑落。
夜闖王府不合規矩,俞沅之答應過他,隻瞧清是誰在翻找證據,離京殺手身份已然查明,是世子心腹,也就是說此案極有可能與世子有關。
阿嚴暗自盤算,倘若俞沅之看到進郡主院的人是世子,會否當場與之對峙,又會否遇到危險!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頭一回雙腿發軟。
如果俞姑娘出了事,哪怕自己是九命貓,都不夠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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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之從昏沉中醒來,脖頸酸痛,四肢僵麻,身後靠着團軟墊,她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腳都被布條捆住,掙脫不得。
眼前是一間小木屋,燭火通明,寂然無聲,屋内僅有一床一桌一椅,幹淨整潔,唯一一扇窗子被幾條硬木釘牢。
她隐約記起,是徐慕裝暈,偷襲自己!
俞沅之以為對方傷重未有過多防備,不曾想那人竟卑鄙至此。
她歎了口氣,胸口悶脹。
咯吱一聲,木門從外被推開,兩名四十多歲的婦人推着輪椅低頭入内,二話不說就将俞沅之從椅上扶起。
“你們是誰!”
婦人仿佛聽不到,将她移坐在輪椅上,用細長紅布蒙住眼睛,飛快地推出木屋。
除了一團紅,什麼都看不清,她能察覺到自己被擡上馬車,路途颠簸漫長。
直至幾聲雞鳴傳來,她再次被挪動下車,送往一處安靜院落。
紅布撤下,俞沅之嘗試睜眼,日光刺得她淚流不止。
與小木屋相比,這裡寬敞明亮得多,窗沿擺放着精緻的海棠花景,桌椅均為紫檀木制,床塌上玉枕絲被工藝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