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裡,片片青瓦被烈陽肆意暴曬,邊角泛起白光。
永壽殿安靜矗立于午後蟬鳴之中,柳葉垂落廊前,每一枝都精心修剪過,與園内小橋流水構成一幅江南圖景,沁人心脾。
霍琅踏足殿内時,太後正在品嘗冰釀米酒,挑選新送來的蕙蘭盆栽。
“怎麼這個時辰進宮了。”
太後稍擡手,宮人立刻将白瓷碗接過,躬身撤下。
霍琅撩袍跪下,侃然正色道:“臣請旨,請太後為臣賜婚。”
“賜婚?”太後露出幾分笑意,問,“前幾日,皇帝皇後一道來求哀家答允,為你與郡主賜婚。”
霍琅面不改色,回道:“聖意有變,郡主已被陛下另行婚配,何況臣心有所屬,不會娶旁人為妻。”
太後聞言未現絲毫詫異,似乎早已知情。
霍琅目光堅定:“臣心儀俞姑娘,望得成全。”
“俞氏……”太後枯井似的眸子微微眯起,“她已醒來?”
俞沅之與徐慕墜崖重傷,宮中人盡皆知。
霍琅颔首,将前因後果簡述一番,無丁點隐瞞。
“哀家記得,上次為縣主許親,皇帝原本屬意于你。”
霍琅眉尾輕挑,沉默。
他那時果斷拒婚,太後有所暗示,在皇家圍獵中解決皇後幼弟孟校尉,以此作為交換條件,不過霍琅先對徐鄞下了手,錯失良機。
“你若懂事,哀家也不忍讓你失望。”
霍琅低頭,雙眸凝定抱拳回應:“臣,必定不再辜負太後信任。”
太後低笑幾聲,吩咐宮人端來枚紅匣,裡面放着一支千年人參。
“皇後這段日子七痛八病,淑妃既要照顧七皇子,又要忙于後宮瑣事,哀家身邊倒缺個可心人,俞氏聰慧機敏,等那丫頭傷勢好轉,讓她進宮來陪哀家幾日,調教一番,今後也好擔得起主母之責。”
宮人将紅匣遞給霍琅。
他接過,神色肅穆道:“臣叩謝太後恩典。”
太後靠在軟墊上,悠悠歎道:“這次到底是郡主失了分寸,但畢竟是皇族後嗣,萬事不能有損皇家顔面。”
霍琅颔首。
袅袅熱氣不斷從窗子湧進内殿,吹得蘭花香彌漫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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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琅向太後請旨賜婚一事迅速傳遍阖宮,然而結果不為人知。
越國公聞訊暴跳如雷,半個時辰内一連打發三波人去請,甚至以上書彈劾不孝子為要挾,強硬催他回府。
“紅顔禍水!如今襄京城人人都在傳她與世子無媒苟合,私定終身才從懸崖墜下,出身卑賤又鮮廉寡恥,我決不允許這樣的女子進門!”
霍琅剛進正堂,越國公就從椅上跳起,手指着他連聲唾罵。
越國公夫人站在旁邊幫腔,自從丞相府墜湖以來,她神思恍惚卧塌數日,聽下人禀告霍琅要娶村姑為妻,越國公大發雷霆,感慨時來運轉,忙趕到正堂火上澆油。
“總之,我明日就去面見太後與陛下,為你重新挑選一位大家閨秀!”越國公眼中全然鄙夷之色。
越國公夫人湊上前為夫君撫背,斜睨霍琅啐道:“莫再惱,傷身如何是好,正所謂物以類聚,再怎麼用心教導,底子終歸擺在那裡,換作子榕,怎可能瞧上山野女子,滑天下之大稽。”
霍琅目光森然,瞥了一眼婦人,吓得她立刻扭頭避開視線。
“說完了?”霍琅冷淡問道。
越國公微怔,擡手制止妻子撫背,腰杆挺直。
霍琅面上波瀾不驚,黑沉眸子愈發駭人,緩慢挽袖道:“今日我将話挑明,俞沅之必定是我夫人,與她成親之人是我,不是霍家,進門是将軍府的門,與霍宅毫不相幹。”
越國公臉孔赤紅,拍案而起:“你這是什麼話!”
霍琅挑眉:“從今往後,越國公府無論是誰,若對她有半點不敬,我決不輕饒,方才您所言我隻當不知者不怪,放這一次,若再有隻言片語,休怪我不念多年父子之恩,翻臉無情。”
“你敢——”越國公喘着粗氣吼道。
霍琅打斷:“有何不敢?”
越國公一雙眼瞪如牛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下意識噤聲。
“言盡于此,望府中諸人牢記。”
說罷,他轉身朝門外走。
越國公血氣上湧,眼珠翻白,哆嗦着癱在椅上狠狠掐住大腿斥道:“逆子!真是個逆子,當初就該把人留在鄉下,活活溺死!”
身後一片紛亂。
霍琅面無表情離開正堂,瞧見霍雲州伫立在轉角石榴樹下。
“我來為二叔送外域進獻的貢品,離開時聽到此地有争執聲,無意撞見。”男子主動解釋道。
霍琅未理。
霍雲州伸臂攔住他,關切道:“俞姑娘傷勢如何?”
霍琅駐足,冷漠回應:“尚需休養。”
“先前那件事……還望三弟莫要介懷,我已與母親講明。”霍雲州歎了口氣,“得知俞姑娘遇到危險,我也頗為擔憂,我欠她一份人情,盼得日後能有回報之機。”
“你想說什麼?”霍琅直截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