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仲景低聲求懇:“大哥,我知道,我當年一走了之,顧家很難交代,我心裡念着這份情。但大哥,我從沒想過害顧家,隻是這個孩子——”
顧伯明一抹冷笑,這個弟弟向來自私,多說無益:“這孩子十年前就是該死之人。你若還知道自己姓顧,還念着顧家養你這點情分,你就安安分分地跟我走,别等外人下手。否則,不要多久,他們也會找到你的。”
顧仲景咬着後槽牙,為何大哥如此油鹽不進?
他揉了揉太陽穴,艱難開口:“大哥,那孩子,他也是一條命啊,就像我們小時候那些被送去聯姻的姐妹,那時候我沒有能力,輪到他,我護得住,就護一程。”
“我不會背叛顧家,十年過去了,就算我今天不是第一個被您找到,我也不會當别人手裡的刀。我若是要背叛,早就背叛了。您可以相信我的忠誠。我一輩子都是顧家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
顧伯明嘴邊的冷笑未曾淡去,語氣漠然:“你知道?如果你知道,當初就不會犯下這些糊塗事。你認他是一條命,我告訴你,他是政治遺孤,是小皇帝的心腹大患,他的存在能被有心人拿來做多少文章!你說你護他,是你拿顧家上上下下幾百号人的命為他陪葬!”
“我不能容忍風險,沉默不代表忠誠,隻代表你還沒被逼到極限,我不會去賭你的極限。”
顧仲景終于失控:“你當然不會去賭,你不是人,你是顧家的守護神,是個毫無血肉感情的牌位!大哥!你一輩子為了顧家,顧家那一大家子人,有多少人是真心站在你這邊的?我才是你的血肉至親,是你同父同母的兄弟,這十年間,沒有音訊的時候,大哥,你有沒有擔心過,我這個弟弟是不是真的死在了外面?還是你會更心安?”
“當年父親就更重視你,顧家的長子長孫,含着金湯匙出身,而我呢?樂了就拿來逗弄,煩了就棍棒加身,我是兒子嗎?在外面,不明白的人敬我一聲 ‘顧少爺’,而在家裡,我不過是一個拿來逗趣兒的小玩意兒!”
顧伯明眼神輕輕一動,認真地看了這個幼弟一眼:“原來你心裡攢着這麼多怨氣,我竟不知道,你一直記恨着年少時那些事。”
怎麼能不恨,怎麼會不怨?同樣的父母,同樣的家世,大哥就被帶在雙親身邊,行止坐卧都被精心教養,而他卻被留在老人身邊,被養得一身纨绔公子習氣,最後還被看不上,動辄棍棒加身。
父親眼裡,沒有父子親情,隻有可用的“顧家千裡駒”和無用的“驽馬”。有“人中美玉”的大哥在面前襯着,他自然是不堪雕琢的浪蕩子。
“大哥,如今我們倆都一把年紀了,這些話我當年沒勇氣說出來,父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你也一樣,但我是你親弟弟,你有沒有為我想過?你為的是顧家的地位、顧家的臉面,永遠這麼理智!理智得冷血!我隻是……想救一個孩子,活下一個人,就要被你追殺一輩子?你這輩子到底是顧伯明,還是帝國陸軍總司令?”
顧伯明聽了這誅心的話,眉毛動都不動一下,他淡淡回答:“我兩者都是。從父親去的那天起,就隻有這一件事重要——顧家不能出事,其他一切都不值一提,包括我弟弟的自由。你隻想着怎麼脫身,但你不明白,你自由的代價是整個顧家的安危。”
這句話一落,空氣驟然收緊。
顧仲景眼神裡隻有疲憊:“你說得對,我不是你,不是從小被打磨成繼承人的完人。我是被寵壞的小玩意兒,可惜玩着玩着有了血肉做的心。你既然不信我,幹脆動手就好,要我回去,不如現在就一槍斃了我,帶一具屍首回去,你也可以交代了。反正在你心裡始終隻有顧家。”
顧伯明語氣克制而冷酷:“不用激我,我當然不信你,但你也死不了。就像你說的,你是我的弟弟,你身上流着顧家的血脈,我就是把你打殘了,也會養着你,你欠顧家的債,得一筆筆還清。”
聽到這樣露骨的話,顧仲景沉默良久,顫着聲,喉間低啞,流露出一絲難得的軟弱:“大哥,你說得對,這是我的命,是我選的,我認,但容我最後一件事,再寬限我一點時間,等我安排好小孩,我就跟你回去,任由你處置。”
他雙手交握,擡眼目光灼灼,不卑不亢:“我這一生已是爛命一條,他是我背出來的,我不能就這麼把他一個人扔下。”
顧伯明譏诮地一聲輕笑:“十年還不夠多嗎?你還要照顧那個孩子到成年,給他安排一個無憂的前程,看他娶妻生子?多一天,就是多一分風險。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在他身邊,才是最大的危險。”
“他們找小孩沒那麼容易,你倒是很顯眼。”
對話到現在,帝國名義上的最高軍事長官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他緩緩起身,沒多看弟弟一眼,隻擡手做了個微不可察的手勢——幾名親随立即靠近,不發一言。
“不要做一些徒勞的事,”顧伯明輕聲道,“‘梓’者,桑也,’聿’,書也。你倒是會起,藏得不算拙。”
顧仲景閉上眼,像是被什麼擊中。他知道,這番話是警告。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語氣低緩卻倔強:“我跟你走,那孩子隻是個普通人,他很快就要去索倫學小提琴了,我什麼都沒告訴過他,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喪生在戰亂裡。”
顧伯明從身後近衛的手中接過一個四四方方的黑匣子,這是帝國軍部委托信息安全部為高級别官員專門打造的加密手機。他滑開屏幕,看着新收到的一條短信,遞給顧仲景:“自己看。”
“’爸爸,是今晚的飛機到嗎?我會去機場接您的,晚上見!”
“這孩子還真是懂事,也不知道是随的誰。”顧伯明在一旁點評兩句,毫不意外地注意到顧仲景的脖頸上繃起青筋。
顧仲景摁亮自己的手機,不出意料的,自己的手機上并沒有出現這條短信。
“大哥,你把我手機ip地址轉移了?”顧仲景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的手機裡原本裝了防定位和防監聽的裝置,就是為了有備無患。沒想到顧伯明直接來了這麼一手,一力降十會,“您真是寶刀未老。”
“嗯。”顧伯明看起來倒像是習以為常了,“他們又教給我一個黑科技,你聽聽?”
顧伯明先是在手機上寫了一會字,然後手機揚聲器裡就傳出了顧仲景的聲音:“梓聿,我要去辦點私事,在這期間可能不能聯系你。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我回來會和你再聯系的,爸爸愛你。”
“怎麼樣,像嗎?”顧伯明聽着自言自語道,“我覺得還是蠻像的。”
顧仲景冷哼一聲:“完全不像,我不會這麼說話的,尤其是最後那句。”
“這孩子你确實教養得很好。”顧伯明拍了拍顧仲景的肩,“但你錯在以為,你能一個人保護他一輩子。”
“你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就别再拿孩子陪葬。”
說罷,顧伯明站定,眼神如山重。
顧仲景與他對視,半晌,沙啞開口:“能不能答應我,别動他?”
“你沒有跟我讨價還價的籌碼,”顧伯明頓了頓,最終還是補了一句,“隻要大人懂得事理,小孩我會替你看顧。你知道,别人的手,未必比我幹淨。”
顧仲景喉頭微動,最終隻是苦笑了一聲:“多謝大哥。”
機場外,風卷着灰黃的暮色,一輛軍用車靜靜停靠在偏遠的貴賓通道。
顧伯明走在前頭,風衣獵獵,顧仲景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看似順從。
登車前,得了長官的示意,兩名全副武裝的憲兵靠近顧仲景,“搜身。”為首的一人低聲說。
顧伯明冷冷添了一句:“他很聰明,也很頑固,不必給他臉。”
長官發了話,于是冷硬的拉鍊聲響起,那是戰術手套扣緊的聲音,那種專門設計的尼龍與橡膠,足夠硬,也足夠冷。
一隻手毫無預兆地拽住了顧仲景的肩膀,風衣被撕裂般地扯開。他沒有反抗,隻是站在原地,表情沒有變化,唯有眼角一抽。那雙戴着戰術手套的手從他領口探入,脖頸、腋下、肋骨、靴筒,連耳後那一厘米貼肉的皮膚都被粗暴按了兩下,像是要将他最後一絲尊嚴從骨頭縫裡搜出來碾碎。
搜身過程粗暴而冷漠,這是軍紀允許範圍内,最接近羞辱的極限。
顧仲景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壓下了那一聲幾乎要奪口而出的冷笑。他強忍着不動聲色,隻是捏緊拳頭,死死控制着反擊的本能:他知道,現在任何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會被拿來做羞辱他的理由。
他曾是堂堂帝國安全局最年輕的戰略指揮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今,卻被搜得像個從垃圾堆裡撿回的逃兵,隻能任人擺布。而他的大哥,就坐在不遠處那輛指揮車中,穩穩當當地,看着這場“合規矩”的精彩演出。
他被人像拎行李一樣,強行轉了個身,像個犯人一樣被大力摁在車上。那雙戴着戰術手套的手沿着他的脊柱往下滑,過肩胛、肋下、甚至毫無顧忌地停留在尾骨處。緊接着,皮帶被“啪”地一聲扯下,褲腰幾乎滑落,手掌從他腰側一路滑到褲縫,突兀地掐住他大腿内側,像是惡意的挑釁,帶着某種公報私仇的成分。
寒氣從冰冷的金屬車壁上傳來,貼着臉頰的肌膚,顧仲景低眉順眼,連眼皮都沒擡一下,趁着兩個憲兵都在搜檢他的身後,他咬合了左側臼齒。
特制陶瓷牙冠内嵌的感應裝置瞬時被激活,壓強與持續咬合形成信号觸發标準,一道密鑰被嵌入通信波中向外發射。五秒後,微型震動回饋輕輕傳來,代表信号發送完畢。
沒有人注意到他面部肌肉微不可查的緊繃,他們以為他隻是被搜得難堪而咬牙強忍。
一名憲兵粗暴地拆開他的衣領和風衣腰側的接縫,試圖搜索微型信号發射器的痕迹。另一個憲兵拆下他的手表:“這玩意也得拆了檢查,别當我們傻。”
顧仲景垂下眼睑,神情毫無波瀾。那點被羞辱的怒意,早在他咬下牙冠時,燃成了另一種冷峻的意志。
這是他的底牌——即使被逼至牆角,他也不可能讓小孩孤身一人面對未知的風暴。
車門“咔哒”一聲關上,車内冷氣充足,氣壓低沉。
顧伯明看着被搜得衣冠不整、灰頭土臉的顧仲景,冷冷開口:“你若乖覺些,也不至于淪落至此。”
對方盡管狼狽,眼角卻仍帶着一絲笑意:“大哥教訓的是。”
幼弟被粗暴搜身後溫順得有些奇怪。顧伯明目光微微一凝,但最終隻是冷冷擡手敲了敲車窗,命令車隊出發。
車燈一盞盞亮起,穿過機場邊緣,駛向帝都的方向。
而在遙遠的某處,一隻手機亮起微弱的光,屏幕上隻顯示了八個字:
“照顧好他,别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