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抱手,收起剛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正色道:“是。琴音帶着姑娘在溪水裡泡了小半個時辰~”
帝江的面色漸漸難看起來,最終冷着一張臉,許久沒有說話。深邃又幽暗的眼神擡了一下,方才不同的表情,如今竟是出奇的一緻,他們畏懼一般垂下了眉,不敢再看第二眼
帝江不說話的時候也是很有壓迫感的,更何況他近幾年掌了蝶谷的權,自然積壓起來的一股狠厲便顯而易見的露了出來
像是有千般情緒從他面上閃過,最終他隻輕輕擺手:“殺了~”
院内是一片明媚的春光,這句話顯然煞了風景,但帝江有帝江的行事作風
慕玄來的時候,他已經發現了,但他既不想欺瞞她,又不想她直面這些殘酷,是以一開始并沒有理會
她的那個位置聽不到院中的對話
逐日用玉笛戳了戳浪雲,小刀拱手領了一衆人退下,逐日和浪雲跟在身後朝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庭院裡隻剩帝江一人,通身風華難掩
慕玄掃了一眼伸手還清晰可見的鞭痕,拉了衣袖,正猶豫開口第一句講什麼之際,帝江已經轉過了身,那一雙迫人的眼隔空炙熱已經望向了她,燒的她五髒六腑都沸騰起來
“要躲到什麼時候?”
慕玄交疊的雙手從拱門處走了出來!三丈之外,這個遺世而獨立的谪仙人在她夢裡出現了無數次,是在她曆經困厄時,在腦海裡反複出現給她勇氣的人
那時候,她甚至沒有想到哥哥~
不知是該以怎樣的心情,慕玄隻覺得腳步輕盈,竟是朝他奔去
柔光若煙塵,從枝丫處投射下來,映照在帝江站立的腳前,到他跟前立定的時候,她卻忽然沒了動作
帝江眉一挑,張開雙臂擁她入懷:“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
慕玄一瞬是錯愕,連同呼吸都急促起來,像是沒有适應這個擁抱一般,又或是沒有想到帝江如此的直接
于是那些梗在心裡的委屈,萬般滋味~直到此刻才從她的面上分毫不差的顯露出來,她忽然就紅了眼眶
這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拂去了人生中所有疲乏與苦痛,将這幾日的滿心委屈全都掃空
“讓你擔心了吧!”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你還活着,此刻站在我的面前,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史上桃花夫人何等美貌,卻也在亂世華年裡身不由己,美好的東西需要強大的實力才能守護!
所以,帝江便要做那至高至強的人
她從他懷裡擡起了頭,盯着他的眼睛問道:“那些人……”她斟酌了幾下措辭,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會死嗎?
一想到他們會用那些猥/瑣淫/邪的眼睛盯在她的身上,他覺得火已經燒至了頭頂
帝江沉默了
于是,微風裡聽見了一聲歎息
會!
隻一字,沒有解釋,亦沒有借口
懷裡的人僵了僵,帝江那隻手在她肩上輕輕摩挲
他想:人與人之間本來也沒有義務要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相互理解
她不懂也罷,但她必須要知道這件事
豈料慕玄溫吞的語氣從胸口處傳來,穿過了虛無直入了他的耳:“帝江,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原本是在乎的,可是現在我好像也并不在意了。你說的沒錯,以前我不理解,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可你們走在刀風劍雨裡,身後都是尖刀,一旦後退便會被釘的千瘡百孔,有時候殺人是為了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或者更多的人,我想我不僅是病了,還瘋了,我怕自己變得無趣,不能成為你瑣碎裡的安定。我知你志非燕雀,所以你不必為我停留,兩個人的意見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為站的高度不一樣,我想有一天站的高遠一點,看看你的世界!”
所以,她帶着滿目星河,帶着餘生裡的赤誠,也帶着一腔孤勇向他奔赴而來
他原本想着,今日之事恐還要與他鬧些别扭,沒成想她說出了這樣簡單又直白的一段話,無畏的闖入了他的世界
“辛三呢?她隻是喜歡你,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
“傷害無辜卻有錯!”
“也不算無辜~”說完慕玄就咬了唇,甚至後悔這脫口而出不加掩飾的直白
“你這麼說,是喜歡我?”
“不喜歡!”慕玄掙脫了他的懷抱
他歎了口氣,垂眉認真的打量起她:“小丫頭,你這樣很危險,我很危險,你确定要靠近嗎”
他走的是獨木橋,是黑燈裡的孤路,原本也覺得習慣了,對誰都不曾敞開心扉過,但她嵌了進來,讓他體會了牽挂,思念,如今有了軟肋,卻也像是铠甲,讓他不敢生出什麼意外,叫她擔驚,難受
“我現在不确定了,我要想想”
帝江笑了:“口是心非”
可口是心非之人,又何止她一個!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影子,一個能與他共情的影子
于是他又将她按回了胸口,聽她道:“那你喜歡我!”
“不喜歡”
“你也口是心非”
這個“也”用的極好,像是不打自招一般,将心思又剖白了一遍
在亂世裡,一個女子能尋得一個一心相待,堅定護守餘生安穩的人,已是不易
此後,山河之間,攜一人看炊煙向晚
逐日和浪雲沿原路返回的時候,又路過了這塊園子,剛踏入半隻腳又像碰到了炭火燒烤一般收了回來,順道将浪雲也擋在了外面,還比手噓了一聲,示意噤聲
他們剛殺了人,身上帶着不濃不淡的血腥氣
而後兩個人皆是探了一半的腦袋,往院子裡瞥去
逐日一掌按在了胸口之上,抒了長長的一口氣,看向了浪雲投來的怪異眼神,咧嘴沖他一樂,而後扭頭走開了,那模樣像極了再說:一看你就沒懂我經曆了怎樣的生死考驗。
浪雲也學着逐日一咧嘴,摸了摸鼻尖:他這是在跟我笑什麼呢?
“公子,成長了~”說完竟是一臉欣慰
“公子還需要成長?再成長~”浪雲後背一涼,一陣哆嗦
逐日又看了他一眼,從欣慰的老父親眼神變成了看不争氣兒子的眼神
“你懂個屁”
“诶?我怎麼發現今日你說話格外的難聽!”
公子應該不會再遷怒“無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