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般可怕?”
桑語聞聲從屋内走出,手中端着一個青銅盤,盤中整整齊齊碼放着幾個色澤誘人的柿餅。見妘兒那副受驚不小的模樣,桑語拈起一塊柿餅,遞到她嘴邊。
妘兒咬着柿餅,順勢在隆起的樹根上坐了下來,将适才家宴上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
桑語靜靜聽着,眉頭微微蹙起,問道:“所以,君上當時是什麼臉色?”妘兒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離得遠,看得不真切。那位大人公然那般發難,君上又能有什麼好臉色呢。”
桑語将手搭在腕上,若有所思。那位宗親所言,又何嘗不是所有嬴姓宗親心底的想法。如今呂不韋權傾朝野,獨攬朝政,嬴政卻隐忍不發,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奸相當道,新君孱弱無能。嬴政若再遲遲未有動作,嬴姓宗親們難保不會動起改立新君的念頭。隻是如今嬴姓一族想要扳倒呂不韋,談何容易,也隻敢借着由頭向嬴政施壓。
她緩緩仰頭,望向枝頭的梅花,輕聲呢喃道:“梅花于霜寒中孕育花蕾,再徐徐舒展綻放,過程漫長艱辛,卻在冬日裡獨樹一幟。等待雖痛苦,但守得雲開見月明,一切便都值得。”
妘兒聽得雲裡霧裡,卻也随着桑語的目光仰頭望去。隻見枝頭紅梅灼灼,人在花下,連呼吸間都萦繞着絲絲縷縷淡雅的梅香。
今夜的月色很美,宛如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散發着柔和而細膩的白光,将整個夜空裝點得如詩如畫。
湖畔的紅梅之下,嬴政久久地伫立着,目光虛茫地停留在花枝間。直至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他才仿若從沉思中驚醒,将目光收了回來。
文嬴款步走來,悄然站定,與他并肩而立。檀口輕啟,終究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眉目間帶着幾分憂慮,“王兄,方才席間的那些話,你莫要太過介懷……”
嬴政緩緩搖了搖頭,低沉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不,嬴?今日的這番話,寡人非但不能忘,還需時刻以此自省。”他伸手輕觸梅枝,一朵紅梅在他指尖顫動,“為君如種梅,既然想要擁有傲雪的榮耀,又怎能畏懼先之而來的苦寒。”
文嬴望着嬴政的側臉,她清楚地意識到,她的兄長已經不再是那個躲着角落哭泣的少年,而是一位真正肩負天下的君王。
即使前路很難,但他們必須走下去,這是他們的命。
人呐,得認命,卻又不能認命。
她吸了吸鼻子,仰着脖子道:“王兄,你我雖并非一母同胞,卻勝似親兄妹。我願成為你手中最得力的棋子,此生此世,永不背叛……”
嬴政神色微微一動,終于還是擡手打斷了她的話,“你患有心疾,如何上戰場?莫說華陽太後那一關決然通不過,便是我,又怎敢輕易點頭應允。”
“王兄……”文嬴撇了撇嘴,“罷了,罷了。同你們這般固執的人,當真是什麼道理也講不通。”她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很是随意地遞給了嬴政,“喏,生辰賀禮。給你的!”
嬴政瞅了瞅文嬴手中的香囊,嘴角微微上揚,卻刻意擺出一副嫌棄的模樣。他雙臂抱于胸前,道:“又是香囊?瞧這上面繡的,怎麼還是栀子花?一點新意都沒有!”
文嬴一聽,倏地柳眉微豎。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好你個沒良心的王兄!還不是因為你喜歡栀子,我才繡的這個花樣!至于裡面的,可是我親手栽種、悉心照料,再一朵朵精心挑選後曬幹制成香料填進去的,就盼着能在你生辰時給你添些喜氣,你倒好,居然還嫌棄上了。”說着,她作勢要将香囊收回。
嬴政見狀,忙伸手攔下,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我不過是同你玩笑罷了,怎會嫌棄?你這份心意,比什麼奇珍異寶都貴重。”他接過香囊,鄭重地收進了懷裡。
“這才像話。”文嬴滿意地點點頭,可轉瞬眼神又黯淡下去,輕聲喟歎道,“王兄,如今你大業在肩,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往後的日子怕是越發艱難。我雖暫時不能上陣殺敵,卻也想為你出份力,你萬不可事事都瞞着我,把我當作隻能躲在深宮之中的嬌弱之人。”
嬴政神色一凜,“阿璎,于我而言,你是這世上最親的親人。無論何事,隻要能與你言說,我必坦誠相告。隻是這宮廷之中、朝堂之上,暗流湧動、局勢多變,我時常憂心你會卷入其中,涉險受難。”他輕輕擡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枯葉,“你照顧好自己,替我留意韓太妃她們的動靜,就是對我莫大的助力了。”
文嬴目光灼灼,“王兄,你盡管放心,我定會照顧好自己。這香囊你随身帶着,願它能為你驅邪避災,護你平安順遂。”
嬴政展顔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溫暖:“好!待我平定天下,統一六國之日,定要帶你去看看那浩瀚無垠的藍海,圓你心中之願。”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寡人,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