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鵲趕到毓秀堂的時候,唐憂琴已經遣散了她院中的仆從。
唐憂琴簡單收拾了細軟,一邊收拾一邊叮囑:“若實在撐不下去,你回老宅找我,咱們娘倆粗茶淡飯一輩子也能過得。”
“可我知道,你自小便不是個安分的,你爹那個老謀深算的人,也斷然不會真的看你走投無路,你跟着他始終要比跟着我有前程。”
唐憂琴背上細軟,本想走的潇灑,結果剛走出側門便犯起嘀咕:“幸好天色已晚,不然讓熟人瞧見我被掃地出府,豈不是被人把大牙笑掉!”
唐憂琴戴上帷帽,沖着周鵲揮揮手,帶上兩個親信嬷嬷,便消失在了夜色裡。
周鵲回身,仰頭沖着黑暗裡的身影招手:“務必派人跟着她。”
黑暗中的身影點了點頭。
周鵲立在原地,直到唐憂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她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她娘走得還真是毫不留戀,反倒顯得她可憐兮兮的。
她回身走進廊道,心裡藏着事,她隻顧着埋頭往前走,拐過彎,便見昏黃燈籠下,靠牆立着個人,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小姑娘瘦瘦弱弱,不似周薇那般圓潤端莊,小鹿般的眼眸卻純淨的不見一絲雜質,燈籠的暖光打在她的臉上,好似一朵綻放的春花。
“二妹?”
二妹周瑩是年氏所生,年氏當年趁周康嶽醉酒爬了床,緻使唐憂琴與周康嶽多年不合。
年氏孤苦無依,這些年在唐憂琴的打壓下,活的并不暢意,連帶着周瑩也很少露面。
“兄長認得我?”周瑩莞爾一笑,看上去文靜又嬌弱。
“家裡通通兩個妹妹。”周鵲負手,借着燈光看向小池,池中的錦鯉在暗處依然遊的适意。
“明日父親送我去江南,我是來向兄長辭行的。”周瑩依舊是淺淡的笑。
“父親動作倒是快,前些日子剛送走族人,今日送走了母親,明日便要送你走。”
周瑩輕笑:“兄長舍不得我?”
“我聽說那人大你一輪,你若不願,我……”
不等周鵲說完,周瑩忽然開口:“我願意!”
“你想好了?”
“想好了!”
“這些年母親對我不喜,父親對我更是冷淡,多虧兄長暗處照拂,這份情周瑩一直記得。”
“今朝一别,他日再見,不知周家和京城是何境況,妹妹唯願兄長安康!”周瑩沖着周鵲恭敬作揖。
周鵲笑了笑,嘴角卻泛起一抹苦澀:“也願二妹安康常樂、順遂無虞!”
……
翌日,晨光初破。
周鵲走出玉隐閣,看了眼空曠的府邸,忽覺寂寥。
昔日府上雜役仆從多,尚無感覺,而今連主母都走了,人氣漸消,周鵲心底說不出的空寂。
馬車停在宮門口,周鵲剛進到東宮,便見鳳栖宮裡的人匆忙趕到。
隻是這次來的人不是昕兒,而是個年紀稍大些的嬷嬷,太子喚她康嬷嬷。
周鵲挑了挑眉,就見康嬷嬷主動看向她。
“娘娘一早催着奴才過來,左等右等總算是将您給盼來了。”
周鵲随即道:“宮中開鑰微臣才得進,讓娘娘久等!”
君晁正欲跟随其後,周鵲卻忽然擋下他:“今日事多,東宮不能無人,殿下留下吧。”
“事多?哪兒的事?”君晁不解。
康嬷嬷溫聲道:“殿下隻管留下便是,小周大人何時騙過您?”
君晁聞言,隻得答應。
周鵲出了東宮,方才低聲詢問康嬷嬷:“出事的是昕兒?”
康嬷嬷看向周鵲的眼神中透過一抹贊賞:“小周大人的确厲害,隻言片語裡便能猜到關竅。”
“走吧,娘娘恐要等急了!”
康嬷嬷加快步伐,迅速朝着鳳栖宮趕去。
此刻鳳栖宮内,氣氛低沉,皇後立在階前,看向昕兒的眼神卻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本宮那麼信任你,欲留用你為心腹,你便是這般報答本宮?”
昕兒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娘娘,昕兒不想留在宮中,隻想出宮與夫君過普通日子,求娘娘寬宏大量,成全了奴婢吧!”
“蠢貨!為了個臭男人,你竟然背叛本宮,你這樣的人活着也是浪費!來人!給我拖下去杖斃!”
“娘娘!”周鵲及時出現。
皇後正在氣頭上,眼下被打斷,态度透着幾分不耐煩:“你又要阻止本宮?”
“娘娘,昕兒還不能死,她是指認劉安的人證。”周鵲緩聲道。
皇後聞言,怒意這才稍稍平息:“你說的不錯,方才是本宮考慮不周,你們先将昕兒押下去,仔細看押,她若有什麼事,小心你們的腦袋!”
“周鵲,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周鵲立刻道:“需從娘娘手裡求一道懿旨和一樣東西。”
……
越至午時,日頭越曬,周鵲立于階前。
漢白玉的台階反射着日光,照在她紅色官袍上,整個人透着矜貴明豔。
階前陸陸續續有朝臣走來,不多時,三省六部的官員紛紛趕到,江賦臣亦在其中。
周康嶽穿過人群,走到周鵲身側:“皇後為何忽然下懿旨讓朝臣來靜心殿?是不是皇上他……”
皇上病重多日,朝臣們多已做好準備,隻待聖上咽氣,各方勢力便按部就班。
周鵲搖了搖頭,隻靜靜注視着周康嶽:“父親,倘若此局可破,我助太子登上大寶,父親可否答應我,撤去城外守軍?”
周康嶽微微眯眼,似乎有些詫異周鵲會知道這些,然而轉念一想,他兒多思,這些日子家中發生的種種,她若毫無所察那才奇怪。
周康嶽:“隻要那一根筋的楚千羽不胡來,為父自然不會。”
周鵲抿了抿唇:“父親可願考慮自首?”
周康嶽微微一愣,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紙包不住火,父親貪污糧草辎重,是為事實,若主動自首或能從輕發落。”周鵲沉聲道。
“何為事實?”周康嶽眼角微微抽搐,詭詐之态顯露無疑,“有證據才是事實,無證是為誣陷!”
“父親這般行事,也難怪楚千羽會想方設法地反撲!”周鵲轉身,不欲多言。
正事要緊,隻要證明改遺诏一事有假,太子便能坐穩東宮之位,如此方能讓周家的損失降到最小。
“太子到!羨王到!”
今日靜心殿門外,重臣彙集,兩個皇子也皆在其列,許多人不知所以,第一反應皆和周康嶽一緻,以為聖上快要不行了。
然而詢問之下,卻被告知聖上好端端地躺在殿内,一時間衆人議論紛紛。
劉安靜靜候在一旁,盡管他也不知今日這陣仗是為何,可到底是跟了皇帝多年,見慣了大風大浪,眼下也是平心靜氣地與諸位朝臣寒暄。
“諸位,既然人到齊了!那我便開始了。”
周鵲官銜雖低,可她畢竟有個一品要員的爹,朝臣們縱使不解,也是靜而觀之。
“今日我要說的事有關儲君,請諸君細聽。”
“有關七日前聖上夜半改遺诏一事,本官現已查明,有人從中作梗,假借聖上之名篡改遺诏,廢太子、立新君,此乃動搖國本,危乎社稷之禍端,望諸君對此事重之考量,萬勿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