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鵲,你繼續說。”皇後溫聲道。
“娘娘且看,這賬冊上的字迹,可與聖上的有幾分相似?”周鵲伸出手指,特意指出幾個相似字的收筆處。
周鵲每日在東宮看奏折,很多時候都能接觸到聖上的親筆,因此對聖上字迹熟悉。
但皇後協領六宮,看的最多的是各宮總管的賬目,對聖上親筆還真就不太熟。
“昕兒,去将皇上贈給本宮的字帖拿來!”皇後吩咐。
昕兒人就在門口,聞言立刻去取來字帖。
皇後翻開字帖,對照着賬冊一一對比:“确有些像,但又不完全像。”
周鵲指着賬冊,問:“記賬的人是……”
皇後眸光微微閃爍:“皇上身邊的貼身大總管,劉安!”
周鵲微微眯眼,忽有一種撥開雲霧見月明之感。
“懇求娘娘口谕一封,微臣現在便要去劉安住處!”周鵲立刻跪地,斬釘截鐵道。
……
宮道深深,一行人步伐匆匆地走過。
太陽對着頭頂曬,夏季的炎熱悄然而至。
周鵲一邊走一邊扯着脖頸處的狗鍊子。
熱,天怎麼突然就變熱了。
劉安雖是聖上跟前的紅人,可說到底隻是個奴才,在這宮中也隻得了一窄小院子。
周鵲還沒走近,遠遠便見院子裡升起一道白煙。
“不好!”周鵲随即加快步伐,朝着院中跑去。
入得院中,大火熏人,火堆中燃燒的正是劉安的無數親筆字書。
江賦臣站在一側,嘴角依舊是溫潤笑意,将手中最後一本書扔進了身旁火堆。
周鵲緊趕慢趕,終究是來遲一步。
此刻隔着撲朔火光,看着男人那張俊美邪肆的面龐,她忽然想起那日太醫院的一幕,霎時脖頸間的傷口傳來隐隐刺痛。
“來的不巧,又碰上了,小周大人!”江賦臣走近幾步,目光落向她纖細潔白的脖頸。
周鵲臉上透着冷意:“小江大人的消息很靈通啊?”
“誰讓對手是你,自不敢大意。”江賦臣戲谑地笑了笑,又見她額頭細密的汗珠,“一路從鳳栖宮趕來,定是累壞了吧!”
他取出一塊白色錦帕,遞到她面前。
周鵲淡淡瞥了一眼:“多謝,但不用。”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拉入牆角:“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與你無關!”那日太醫院的事至今令她心有餘悸,周鵲下意識地反抗。
江賦臣将她按在牆邊:“這麼多人看着,你确定嗎?”
周鵲瞥了眼門外随行的一衆宮人,輕輕舒了口氣,不再抵觸,任由他撕開紗布。
“别以為你這麼假惺惺的,我就會放過你。”周鵲冷冷注視着他的眉眼。
江賦臣眸光微動,動作變得輕柔:“我說過,你可以殺我。”
他的手指微涼,肌膚相觸時,周鵲下意識地避讓。
江賦臣湊近,對着她的傷口輕輕吹了吹,絲絲涼意浸透肌膚,原本的刺痛感逐漸消解。
周鵲心頭微動,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此時此刻或許也不錯,沒有對立的位置,也沒有你死我活的争鬥。
可世上沒有如果。
……
周鵲回到了鳳栖宮,将事情經過一一禀報給皇後,當然也省去了她和江賦臣之間的小插曲。
皇後氣的推翻了茶案:“真是豈有此理,劉安這個混賬!”
“眼下聖上不醒,劉安又受到江家庇護,的确是陷入僵局。”周鵲一臉平靜地表述事實。
皇後指甲掐入皮肉:“江賦臣燒光劉安字書一事的确是夠狠。當真就沒有别的辦法對付這劉安?”
“娘娘稍安勿躁,不管怎麼樣,眼下至少有了目标,比之前毫無頭緒的境況好上許多。”周鵲寬慰。
皇後聞言壓下怒火,起身去扶周鵲,态度變得溫和:“也真是辛苦你了,太子身邊若無你輔佐,太子危矣!”
“謝娘娘體恤,微臣願為太子殿下肝腦塗地!”
“你對太子的忠心,本宮看在眼裡,本宮已與你父親商議好,若最後羨王和那賤人真敢胡來,本宮定會讓他們生死兩難,痛不欲生!”
看着皇後眼底的陰狠,周鵲默默斂眸,父親所籌之事,皇後也知曉?
也是,皇後和周家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周家覆滅,皇後和太子必然深陷絕境,再無倚仗。
周鵲退出宮去,連續困擾她幾日的謎團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可眼下卻輕松不起來。
劉安……竟是連皇上近侍劉安也倒向了江家那邊。
周家四面楚歌,似乎除了捧太子上位這一條路走到黑,已經找不出第二條活路。
周鵲回府,剛步入大堂,便聞杯盞劇烈的碰撞聲。
周鵲加快了腳步,入内,便見唐憂琴怒氣沖沖地瞪着周康嶽。
“周薇的婚事你說你要拍闆,定給隴西趙家,趙家也算是百年望族,于周家有益我忍了。”
“周瑩明明可以留在京城,為我兒日後鋪路,你卻将她送去江南給個草莽頭子做妾,你是怎麼想的?你是成心要氣死我嗎?”
周康嶽氣的也扔了手裡的茶盞,臉色鐵青道:“今時不同往日!周家如今處境,若強行留在京城,那才是要一起死!”
“是嗎?外頭人人說我周家要倒,你今日也給我一句準話,若果真如此,那便給我一封和離書,他日大禍臨頭,也不必拉我下水!”
周康嶽一聲苦笑,從來冷情精明的人也有無可奈何之時:“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想要的,我早給你備好了!”
周康嶽從袖中抽出兩張折疊平整的紙書。
唐憂琴見狀先是一怔,幽怨的雙眸含上一層薄霧:“這封和離書,想必你也是藏了許多年吧!”
“家産呢?我好歹也跟了你這麼多年,臨别之際,你高低該分我些好處吧!”唐憂琴的心思藏了許多年,眼下也不必再藏。
“家産我隻會留給鵲哥兒,你一分都别想!”周康嶽冷冷地看向唐憂琴。
唐憂琴倒吸了口氣,雖早已看清楚了眼前這個男人,但見他徹底翻臉,心頭也依舊難掩憋悶:“鵲哥兒是我兒子,自然是跟我走!”
“他不會跟你走,不信的話,你可以親口去問他。”周康嶽擡首,看向門口立着的人影。
唐憂琴一愣,回頭看向門外,殘陽餘晖傾灑而下,落在她的背部,襯得她清冷面孔透着說不出的落寞消沉。
唐憂琴看見周鵲,眼淚唰地湧了出來。
“我兒,跟娘走吧,什麼權勢富貴都抵不上你的命重要!”唐憂琴緩步走上來,拉起周鵲的手,熱淚“噼裡啪啦”地砸向她的手背。
周鵲沉默,長久的沉默,唐憂琴便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好,娘不逼你!往後娘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她不放心地打量着女兒,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為當初的決定後悔,鵲兒若為女子,眼下便能和她那些妹妹一樣,嫁人出府。
她本不用背負那麼多枷鎖,這些都是自己這個為娘的強加給她的。
可事已成定局,唐憂琴無力回天。
唐憂琴走後,周鵲目光落向周康嶽。
周康嶽斂眸,神色中透着幾分孤寂:“别怪爹心狠,你娘悠閑半生,她守不住那些家産,給了她才是害她!”
“但你若是願意跟你娘走,爹願意将全部家産都給你們!”
周鵲垂眸,掩下眼底的傷感:“我去送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