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高三,是要準備高考的人。
處理父親的後事,搬家,準備開學……哦,現在還要順手處理自己,陳末野大概忙得連傷心頹靡的時間都沒有。
别人的衣服穿着很别扭,祈臨勾了下領子,推開浴室門,陳末野正好在玄關處,兩個人的視線交彙了一瞬。
後者的眼睛掃了一眼祈臨身上的衣服,平靜地移開:“過來吃飯。”
“外賣?”祈臨微怔,“這麼快?”
他沒洗多久啊。
因為老醫生催得緊,陳末野在車上就點了,不過他沒有解釋,隻是收拾了桌子。
祈臨走過去才發現隻有一份面,站在原地:“你不吃嗎?”
“我沒胃口。”陳末野散漫地瞥了他一眼,“要覺得不好意思,你還是想想給我送的錦旗上寫什麼。”
這句話語氣太淡,把祈臨剛剛漾起的愧疚又攪得不太純粹。
說完,手機響了,他起身去接。
房間裡安靜下來,祈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下來。
是一碗冒着熱氣的牛肉面,賣相挺好的,可是祈臨最近味覺遲鈍,塞了一半都還是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陳末野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放下筷子,外賣盒也已經封上了,看不出來吃了多少。
陳末野攏回視線:“袋子裡還有糖。”
祈臨這才發現那兩顆匿藏在角落裡的玻璃糖。
這是醫囑,他老實地吃了一顆。
草莓味的,祈臨不是很喜歡,舌尖剛把糖撥到一邊,又聽到陳末野問:“九月一号新生就要開學了,收拾好了嗎?”
祈臨嘴唇輕抿。
陳末野的嗓音又沉了半度:“還是說,你不上高中?”
“我,”祈臨後背靠在椅子上,初初露形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聲音有點啞,“沒錢。”
祈鸢出事之後,要考慮的事情太多,讀不讀書的問題……被他仍在了最後。
他現在缺錢,别說學費,生活費都是問題,而且他不想申請貧困生助學金。
要向别人闡述祈鸢離世的事實,太難,不僅是出于這個年紀的自尊敏感,還因為他潛意識的逃避。
祈臨有些煩悶地擡起視線,才發現陳末野一直在看他,他腦袋一空,下意識回避地偏過臉。
陳末野好似沒察覺他那一瞬的表情,隻說:“這裡有兩份文件,你先看看。”
祈臨看向桌面,才發現上面放了東西。
一份是紅色的喜慶卡紙,中間寫着“錄取通知書”四個大字,來自臨市十六中。
十六中在本市高中裡是末流的,重本率為0,本科率不達20%。
祈臨中考前就選好了,原因無他,離家近。
祈鸢沒有強烈的望子成龍之心,一切都聽他,倒是陳和橋知道他這麼好的成績選了這樣的高中,可惜了好一陣。
祈臨的指尖沿着通知書的邊角摸了一會兒,确認上面寫的是自己的名字,才蹙眉擡頭。
“你的中考成績畢竟是市前三,”陳末野的語氣随意,沒有贊歎也沒有惋惜,隻是陳述,“十六中對想讀書的優等生,還是有很多助學政策的。”
桌上的另一份就是十六中校級獎學金申請。
這是十六中特設的獎學金項目,唯一的條件是——要求成績穩定在年級前五,隻要達标,就能免學費。
畢竟沒有正規高中不想提升自己的升學率。
“作為你的債主,我建議你去讀書,然後在學校彙獎學金的時候,準時還錢。”陳末野坐在椅子上,視線落在窗外,“畢竟我沒有空隔三差五去哪個電子廠找你還錢。”
祈臨:“……”
他大概是吃飽了,氣色好了點,瞪人的眼睛都有神了。
試卷鋪開,陳末野摸了支筆:“你好好考慮一下。”
話題結束得太快,祈臨都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就見他已經換了狀态。
高三生開始刷題了,生人勿擾。
忙碌的高三生并沒有告訴祈臨,他可以在哪睡,不過倒是端着一副今晚就在這裡刷題到天亮的架勢。
祈臨回味了一會兒,覺得陳末野還有另一個意思……他會在椅子上刷題一宿,所以祈臨可以随便找個角落窩着。
持續的雨景模糊了玻璃,七零八落的色散浸在陳末野的輪廓之上,像是一層别緻的月暈。
祈臨看了一會兒,有些心虛地垂下眼,将注意力落到他跟前的卷子上。
從條件和公式來看,是化學題……但計算過程他隻能看懂前兩個步驟。
祈臨壓在獎學金申請書上的指尖一點點用力。
雖然他對高中的選擇無所謂,但不代表他想背着初中文憑混一生。
學曆是敲門磚,這個淺顯的規則他還是很清楚的。
四套卷子刷完,陳末野微冷的指尖扶了一下有些酸軟的脖頸,正想放松時,卻和一雙漆黑的眼睛對上。
祈臨曲腿坐在椅子上,雙手抱着膝蓋,兩個小時竟然也是半步沒動。
他葡萄似的眼珠望着窗外,淩晨四點的夜空仿佛溶進了小小的瞳孔中,錯落的暗色裡,有言語難明的寂寞。
陳末野微怔,跟前的人卻動了一下。
祈臨的視線從窗外垂落,定定地望住他。
“陳末野,你為什麼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