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暴雨愈演愈烈。
陳末野站在隔間的門外,看着雨水打花的窗戶。
他記得祈鸢阿姨說過,她家的小祈臨是隻乖巧聽話的糯米團子,溫順無害,最多有些黏人。
經過下午的招工事件和剛剛在巷子裡的埋伏事件,他覺得“糯米團子”這個形容隻局限于祈臨的外表。
什麼糯米團子會把一個成年男人騙到巷子裡揍。
估算着祈臨的情緒平複得差不多了,陳末野轉身敲了敲隔間的門。
護士阿姨瞧見他立刻露出笑容:“诶,哥哥回來了,看着弟弟啊,把針口按緊了。”
這聲“哥哥弟弟”十分響亮,讓剩下的兩人隻餘半生不熟的尴尬。
陳末野到底是大兩歲,先調整過來,若無其事地擡起頭:“你的傷……”
話到一半,他就頓住了,因為祈臨還沒緩過來。
淚珠雖然不掉了,但眼睛和鼻尖還是紅的。
不過祈臨本人好像不清楚自己的生理反應那麼明顯,正企圖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多少錢?”
陳末野别開眼:“什麼?”
祈臨剛剛被按頭當“弟”的别扭還沒散,硬邦邦地:“你來診所開霸王藥?”
“你早上不是說要訛我麼?”陳末野走到桌前,确認他的手已經被包紮好了,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訛人還問那麼多?”
“我真的不會給你送錦旗。”祈臨憋了一會兒,悶聲,“多少,我還給你。”
說完,他摸出了手機。
祈臨雖然淋了雨,但手機一直是放在兜裡,沒怎麼沾水。
陳末野見他付款的樣子很堅決,淡聲:“五百。”
祈臨看着餘額上的250:“……”
這什麼黑診所?
“處理傷口兩百,破傷風針三百。”陳末野偏過頭,好整以暇,“所以,還折騰你那隻手嗎?”
祈臨的指尖在即将暗下來的屏幕上劃拉一下:“我先還一半,收款碼。”
話音剛落,祈臨就發現自己的手機上多了一行字——當前無法連接網絡,可檢查網絡設置是否正常。
欠費停機。
他擡頭,正好瞥見陳末野很體面地轉過了臉。
……祈臨在有限的人生裡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尴尬的事情了。
好在這時老醫生出現,打破僵局:“你倆還沒走啊?”
他走到祈臨跟前,先是觀察過他的手,随後望上臉,眉頭一下就擰了起來:“喲,嘴唇泛青臉色發白,這是餓了幾頓啊?”
說完,他就瞪向陳末野,神情仿佛在問“說好的照顧好你弟呢?”
陳末野誠懇地垂下眼:“嗯,我這就帶他去吃飯。”
祈臨也不想被繼續挑毛病,順着台階和陳末野走出隔間。
“小孩。”出門之前,護士阿姨叫住了他們,“你們的傘是小姑娘用的遮陽傘,還壞了,擋不了雨的,用這把,診所的備用傘。”
陳末野道了謝,接過傘撐開。
備用傘更大更厚,撐起來的時候連雨聲都變得悶悶的。
祈臨還在糾結要怎麼開口還錢的事情,全然沒發現陳末野把他領到路邊。
男生對了眼手機上的車牌号,打開了網約車的後座:“上車。”
祈臨一頓,擡頭看着身側的人。
陳末野扶着車門:“還是說,你打算回家?”
祈臨和賀迅雖然隻見過幾面,但深知那個男人的惡劣程度,賀迅今天帶着繩子來就是為了把他暴力捆回去,現在目的沒達成還被揍了一頓,肯定還要收拾他。
今晚回家會很危險。
“沒地方去的話,跟我來吧。”陳末野說,“正好有東西要給你。”
祈鸢和陳和橋關系最好的時候,常常會給對方的小孩送禮物,陳末野也許是想退還那些東西。
祈臨先入為主這麼想,所以當車停在一間快捷酒店時,他愣了愣。
“房租到期了,暫時住這裡。”陳末野轉過身從左邊開門,光影擦過他的輪廓,眉眼沉在陰影中,“下來。”
祈臨扣開了安全帶,垂着腦袋下車。
陳末野的房間在3樓,刷開房卡的時候,祈臨一眼就看到裡面的景象。
小而整潔,兩個大行李箱靠在窗邊,小桌子上還疊放着幾本書,能看出應該住了一段時間了。
剛剛從大堂經過的時候,祈臨掃到桌上的價目表,最便宜的房間也要八十一天。
他又想起護士阿姨說的話——陳末野給他墊付的藥費,也是問人借的。
要論起家境,祈臨和陳末野半斤八兩。
陳和橋的工作是跑貨車,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其他大部分都供兒子讀書了,那場事故的後續處理,足夠卷走他的大半積蓄。
陳末野手上也許真的沒什麼錢了。
在他出神的時候,陳末野打開了行李箱,從裡面抽了一套最不常穿的衣服遞給祈臨:“浴室有烘幹的功能,洗個澡,把舊衣服晾在上面,明早能幹。”
見人沒動,他補了一句:“還是說你明天還想去診所看感冒?”
身上到底是在小巷裡濺了髒水,祈臨還是老實進了浴室。
熱水淋下來的時候,他恍惚地想,陳末野桌上的好像是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