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辰拉着哪吒就到了哪吒廟後面的一處竹林,幽深靜谧。
“師父,我這些天溜達找了一個好地方。”
“人少,安靜,适合修煉!”
敖辰的話将沉思中的哪吒拉回了神。
哪吒一瞧,這不就是當年他在陳塘關時,最愛一個人躲懶的地方嗎?
他重回故地,嘴角不禁一彎,睨了眼旁邊興奮的小團子,沒說話。
敖辰幾日不見師父,恨不得現在一股腦地将這些天的修煉成果展示給哪吒看。
“師父,怎麼樣?”
敖辰滿頭大汗地望着哪吒,臉上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不錯,沒有荒廢。”
哪吒手指掐了一個清心訣,敖辰全身瞬間清爽了,如此更顯得敖辰身上那灰撲撲的兜帽紮眼。
“你這兜帽該……”
哪吒眼裡閃過一絲嫌棄,剛将手放上去,話頭一頓,他感覺到了這件兜帽的不一般。
他收回手,“原來是件法器。”
但哪吒的嫌棄依舊沒有削減,好好的一件法器,制作的如此埋汰,他不免輕啧一聲。
哪吒盯着那粗糙的針腳看了好一會兒,尤其是敖辰肩膀處那明顯如蜈蚣般的縫合,哪吒眉梢微挑,張口嘲諷,
“這手藝還不如直接破着,真醜。”
醜到哪吒都覺得眼熟,大抵是出自某人之手。
敖辰往日裡就不在意這些,對着哪吒這位師父也都是笑臉。可就哪吒剛剛這一番話,敖辰難得變了臉色,手撫摸上自己的肩頭,将那道“大蜈蚣”護在手心。
他原本的笑臉如今緊繃着,瞪着眼睛正色道:
“這是我爹爹縫的,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有人說它不好。”
聲音雖奶聲奶氣,卻不能忽視其中的認真,“即便是師父你,也不可以,阿辰會生氣的。”
哪吒一怔,沒想到面前的小團子會這麼維護他爹爹。
不過他居然沒有猜錯,這難看到熟悉的“大蜈蚣”針腳還真是出自敖丙之手。
哪吒看着敖辰認真執着的模樣,旋即改口,“是師父失言。”
敖辰當即笑了,語氣甚至透露出了絲絲炫耀,“這是爹爹親手為我做的龍鱗護甲,光龍鱗龍須就積攢了好些年,用龍須針縫合才制成。”
他說着一頓,語氣下沉,炫耀變成了心疼,“爹爹手都被龍須針戳成了篩子,上面都是針眼。”
随着敖辰說的話,哪吒的目光落在那粗糙難看的針腳之上,垂在身側的手指顫顫。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哪吒當看到那排醜到讓他熟悉的針腳時,就想起來了。
那日敖丙與幾個小妖鬥法,卻因經驗少,控不住火,火星四濺,竟然将哪吒的褲子燒破了幾個洞。
他慌張彌補,說要哪吒縫補褲子,哪吒看敖丙那慌得小臉發白,自然應允了,他也想看看這小笨龍能縫出個什麼東西來。
事實證明,确實什麼也沒縫出來,慘不忍睹,反而笨手笨腳地将他自己的手戳得血珠直冒。
明明敖丙疼得不停倒吸冷氣,卻在哪吒問他時,揚着笑臉,“我沒事,很快就好了。”
最後還是哪吒看不下去,一把奪過敖丙手中的針線,嘴上嫌棄,
“被你縫完,小爺怕是要光屁股了,可别為難我的褲子了。”
敖丙被哪吒這話說得,瞬間紅了眼睛,可對上哪吒兇巴巴的眼神,又看到那條被他“摧殘”看不出原來樣子的褲子,吓得縮了縮脖子,眼眶努力包着淚,敢怒不敢言。
“哪吒,你果然好厲害,人也好。”
最後還是哪吒自己将褲子縫好,那小粉龍湊到他身邊,嘴甜的各種誇。
好?他就是太好了,才被人騙。
也是敖丙的無辜模樣太會騙人。
哪吒眼眸凝滞,收回了跑遠的思緒。
“也是我修煉不注意,這才破了個洞。”敖辰越說越自責,“讓爹爹受累。”
哪吒沒吭聲,目光沉沉望着那針腳,心裡跟埋了三千根針一樣,細細密密紮着,攪着,不是劇痛難忍,卻仿佛稍稍一動,就牽扯着傳來陣陣痛意。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手藝這麼差,就不能換個人來做嗎?浪費了好東西。”
痛意又帶着絲絲酸楚。
能騙得他來縫衣服,以敖丙的騙術心機,騙别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敖辰莫名其妙地望着哪吒,像是沒有明白他的話,“換人?換什麼人?”
哪吒眼底微不可察地浮現出一抹諷刺,嘴上卻不顯,淡淡道:
“比如你娘。”
“你娘的手藝定然要比這個好吧?”
哪吒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扣住腕間的金環,恨不得将其捏斷,可還是想要聽敖辰的回答。
即便他知道,敖辰的回答會讓他厭惡,甚至于惡心。
微風吹拂,除了竹林裡窸窸窣窣的樹葉聲,再無其他,一片沉寂。
哪吒下意識低頭,去看還未到他腰際的小團子。
隻見那小團子緊抿着唇,沒說話。
哪吒隽秀的眉微微蹙起,心底起了一絲預感,“怎麼了?”
“我沒有娘。”敖辰拳頭攥緊,倔強地揚着下巴,臉繃得比先前還要緊,“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她。”
他那雙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哪吒,努力彎着唇,“我有爹爹就夠了。”
“師父,我們開始今天的修煉吧。”
敖辰丢下這句,不等哪吒應答,就跑遠了,自顧自的一個人開始練習身法和運氣法訣。
“沒有娘……”哪吒低聲重複着,蹙起的眉目顯得有些陰郁。
哪吒默然,看着角落裡那個小小的身影,落寞,委屈,以及一絲怨恨,他的心驟然一痛。
他早該意識到不對勁的。
敖辰自和他認識以來,嘴裡就隻提過一個人,那就是爹爹敖丙,從未提及過他娘。
哪吒又思及敖辰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以及敖辰避息珠破碎時溢出的那息熟悉的氣息,這人合該是哪吒認識的。
他一時想不起,心裡卻對這人有了偏見。
連自己懷胎生下的孩兒都能丢下,委實是個心冷心硬之人。
哪吒忽的想到了什麼,哂笑出聲,也不覺得意外了。
他第一世肉身的父親李靖,如今的托塔天王,為了名聲,以父之名壓他,逼死自己的兒子。
哪吒是剔除了全身骨肉,才還了這“父母生恩”,斬斷了和李靖的父子情誼。
他無意想起上一世的往事,看向角落的敖辰,竟起了幾分感同身受之感。
對這孩子哪吒也是真心心疼,而對敖丙這位爹爹,哪吒便很是怨怼了。
不論敖辰的母親是自願還是被迫丢下幼子離開,多半願意是在敖丙身上,或許敖辰的母親也和自己一樣,是被敖丙的花言巧語所蒙騙呢?
越想哪吒心中愈發不是滋味,胸腔裡好似有一團烈火,灼燒地他滿身燥意,卻又全部都被堵在一個罐子中,無處發洩,隻能向内灼燒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