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辰自然記着自家師父的囑咐，忽閃着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瞧着無比天真純良。

“我在山腳下，幫了一位挑水的大嬸，大嬸感激我，便送了我這個！”

一如既往的說詞，敖辰不覺得敖丙會懷疑，先前他都是這麼說的，爹爹也都信了，不是嗎？

敖丙默默地瞅了懷中的小龍，很想問一句：在你眼裡，你爹爹就是這麼好糊弄的嗎？

以前，敖辰從哪吒廟拿回來的貢果糕點，騙他是幫助山下大娘的忙送的，敖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不知道。

反正要論得罪冒犯這位大神，他做過的事情可比敖辰拿供果嚴重多了。

再說，他們的關系……這是敖丙想要瞞一輩子的秘密。

不過是敖辰拿他幾個果子糕點，委實算不得什麼大事。

隻是敖丙沒想到，敖辰會和哪吒碰面。若說他們第一次碰面是巧合，那麼這一次呢？

哪吒在明知道敖辰是他的兒子情況下，知道敖辰是他最厭惡的龍族，卻還是去見了敖辰，還給敖辰帶了這個糕點。

敖丙不會認錯這個糕點的味道，這隻能是哪吒帶給敖辰的。他記得哪吒曾和他說過，這糕點出自他母親殷夫人之手。

阿辰和哪吒見面了，卻瞞着他……敖丙旋即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哪吒不讓敖辰說。

敖丙一想到敖辰會不斷和哪吒接觸後，心虛和慌張就湧上心頭。

哪吒接近敖辰想要做什麼？

難道是發現了敖辰的身份？

不，有避息珠在，哪吒不會發現敖辰的氣息，即便阿辰暴露了龍身，哪吒也隻能感受到他身為龍族的氣息。

那麼，哪吒是知道阿辰是他的兒子後，想要報複自己？

這個念頭一經冒出，就被敖丙否認。

别人或許會被哪吒暴戾煞神的外表吓到，可敖丙知道，他最是心軟不過。

就連自己作出那等事來，哪吒都未傷他分毫，更何況一個無辜稚子。

身為三壇海會大神的他，不屑這樣報複。

敖丙都知道的，他嘴角稍稍翹了翹，心頭卻苦得發澀。

了解歸了解，敖丙藏了幾百年的秘密，不能被哪吒發現。

先前想要離開這裡的念頭再次湧出，但敖丙并未立即向敖辰提這件事，他問了另外一件事，

“阿辰，你還記得，是誰傷了你嗎？”

這個問題，哪吒也問過敖辰，如今敖丙再問，得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回答，隻是對着自己爹爹，敖辰補充了許多細節。

“我也不知道是誰，隻是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我就覺得腦袋暈乎乎的，沒一會兒便沒了意識。”

“并沒有發現有什麼人。”

敖丙沉思，口中默念，“奇異的香味？”

太乙真人和哪吒都探查過敖辰的身體，除了靈力損耗過多外，并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隻有避息珠破碎了。

他自忖這些年避世于乾元山深潭，斬斷了與外界所有的聯系，自然也不會樹敵。

會是誰呢？

“爹爹，你不用為我擔心，我一定會勤加修煉，變得很強，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爹爹。”

敖辰拍着胸脯向敖丙保證，敖丙輕輕揉了揉小龍的頭，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敖丙冷不丁道：“阿辰，我們或許要離開這裡了。”

敖辰一愣，緊接着就問道：“我們為什麼要離開這裡？我們在這裡不是很好嗎？”

敖丙身體不好，乾元山靈氣深厚，又因為是昆侖十二金仙太乙真人的清修之地，周邊妖魔鬼怪皆不來這裡，很是清靜。

在敖辰心裡，這汪深潭是他的家。

敖丙嘴角勾起一抹苦澀，他緊緊将敖辰摟在懷裡，咳了幾聲，才緩緩道：

“阿辰，爹爹當年得罪了人，避禍才躲在這裡。”

他得罪招惹的人是哪吒，但敖丙并不會告訴敖辰。

“如今……”敖丙抿了抿唇。

“是傷我的那個人？”敖辰瞪着眼睛，急忙反問。

敖丙斂眉，沒有說話，默認了這一切。

如果敖辰這樣想，就更好了。

敖丙雖不知道傷害敖辰之人是何身份，但也知道，來者不善。

無論是為了避開哪吒，還是為了敖辰的安全，敖丙都已經決定盡快離開這裡。

敖辰黑曜石般的眼睛不舍地望着他從小到大住着的家，但還是默默點頭，同意了離開。

他知道，他的爹爹身子不好，若是真的仇人尋上門來，以爹爹如今的身體狀況和修為，怕是難以抵擋。

敖辰的小手下意識緊攥了敖丙的衣角，小團子仰起頭，微揚的下巴帶着幾分倔強。

他想要變強的念在心底瘋狂紮根，愈發強烈。

敖辰想要變得強大，保護爹爹，而不是一個累贅。

“爹爹，我會變得很強很強。”

敖丙低頭，對上敖辰那雙漆黑閃爍着光的眼眸，心中一暖，語氣溫和肯定，

“會的，咱們阿辰最是厲害。”

敖丙的喉結動了動，他俯身時，瑩白溫潤的臉龐在照明珍珠的映射下更加柔和溫潤。

話音未落，敖丙忽然怔住，他方才的那番話，竟與記憶中父王敖廣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眼底泛起一陣酸澀。

“丙兒将來定是龍族做出色的一條赤龍。”

恍惚間，那雙厚實暖和的大手又再次撫摸過了敖丙的額頭，記憶如蛛網般籠上心頭。

敖辰此時的眼神，敖丙再熟悉不過，一如曾經的自己。

他渴望變得強大，渴望真的做到如父王口中那般，做龍族最出色的那條赤龍。

敖丙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小龍柔軟的發絲。

事與願違，如今……父王應當對他很失望吧。

那年鬧海之後，哪吒身死，他的血染紅了東海之岸。

痛苦與自責如鎖鍊般緊緊捆住了敖丙，若不是太乙真人說哪吒需要塑金身得香火供奉重生，加之肚中的龍蛋，敖丙或許當時便追随哪吒去了。

至今敖丙還記得，他當時帶着怨恨離開東海時，他父王敖廣站在東海岸邊，戰甲披風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一言不發。

此後，敖丙整整幾百年未曾踏足東海半步。

開始，他心中有怨，不願回去；後來，在他做了那件事後，他對整個東海龍族心懷有愧，無顔回去。

絲絲密密如陰雨般的痛苦将敖丙包裹，讓他窒息喘不過氣來。

“爹爹，你怎麼了？”敖辰敏銳地察覺到敖丙的異樣，小手輕輕拽了拽敖丙的衣袖，眼底滿是擔憂，“爹爹，是身體又哪裡不舒服了嗎？”

敖丙驟然回神，強行将喉間湧上的腥甜咽下，扯出一個笑容：“阿辰放心，爹爹沒事。”

“剛剛隻是想到，我們該去哪裡了。”

他心裡已經定下之後要去的地方。

敖辰果然被敖丙的話吸引了，雖然不舍從小長大的地方，可孩子終究是孩子，對外面的好奇與渴望旋即占了上風。

“是回爹爹的家嗎？”一時興奮，敖辰脫口而出。

可話說出口，敖辰立刻捂住了嘴，臉上浮出懊惱之色。

怎麼就這麼說了？

敖丙詫異地看向敖辰，喉頭有些發緊，“阿辰知道？”

敖辰幹巴巴解釋，“爹爹有次晚上夢話，喊了父王，說想回家，回東海……”

他自小就在哪吒廟玩，哪吒鬧海故事他從小聽到大，自然知道東海龍族。

隻是故事裡的東海龍族皆是惡龍，胡作非為。

敖辰說着的時候，有些糾結。

敖丙聽敖辰的話，垂下眼睑。他大抵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應該是身體灼燒的疼痛到難以忍受，意識模糊才透了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