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離去,丹穗從拱橋上下來,海棠花開得正豔,她過去掐兩朵别在耳鬓上。
聽見說話聲傳來,她蹑手蹑腳繞去花架後面藏起來。
兩個拎飯食的婢女走遠,丹穗從花架後面走出來,她繼續慢吞吞地逛花園。
屋後的河面上傳來叫賣聲時,丹穗離開花園去主院,從主院穿行到連通後門的甬道上。
施老爺沒病重之前,丹穗經常陪他乘船出門,後門的門房認識她。
“丹穗姑娘,好久沒看見你了。”門房龔叔打招呼,他拉開笨重的木門,問:“你是乘船出門還是就在埠口買東西?”
“就在埠口看看。”
“那你可别走遠,就在附近看看,聽說胡虜打過來了,這段日子進城的人多,亂着呢。”龔叔好意囑咐。
“胡虜打過來了?打到哪兒了?”丹穗問。
“說不準,我也是聽船家說的,這日子過得提心吊膽的……”龔叔一臉的憂色。
丹穗走出門,她一露面,埠口停留的船家紛紛招呼她。
“姑娘,府上買不買藕?我這船藕是我兒子半夜去挖的,泥還沒幹,新鮮的很,府上買不買?”撐船的老翁問。
“姐姐買點吧,我家的藕是甜的。”船翁的小孫女趴在船邊喊。
“姑娘,來看看香囊。”
“……脂粉脂粉,臨江府新出的脂粉。”
“蒸餅嘞,新出爐的蒸餅——”
“船家,來五個蒸餅。”河上遊,一個仆婦站門口喊。
賣蒸餅的船家立馬撐船離開埠口,賣藕的船也跟上去,繼續尋找買家。
丹穗拾着石階一步步往下,靠近水面時,她探着腰看向賣脂粉的船,“船家,你這脂粉真是從臨江府進的貨?”
“一點不假,這是賈氏船行運回來的貨,前些日子跟咱們新知府一起進的城。小娘子,你看看你要……呦!你眼睛怎麼了?哎呀!你試試這盒新脂粉,敷上粉看不出一點痕迹。”
丹穗打開脂粉盒看一眼,問清價錢後,她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遞過去,說:“剩下的脂粉我都要了。”
來樁大生意,船家娘子高興得合不攏嘴,丹穗趁機跟她打聽外面的情況。
“聽說胡虜要打過江了,朝廷在跟對方議和,具體的就不清楚了。”船家娘子把貨送到埠口上,她看一眼丹穗,心裡嘀咕着富人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多好看的姑娘,可惜瘦伶伶的,人單薄得快要經不住河上的風,眼睛上不知道是被主子打出來的還是怎麼着。
丹穗又跟船家娘子聊了會兒,直到打聽不出什麼了,她才搬起半箱脂粉回去。
木門一關,寒冷的風似乎也關在門外,丹穗身上暖和了些,她抱着木箱順着甬道離開,中途拐去姨娘們住的走馬樓。
丹穗在下人們眼皮子底下穿梭,但沒人再來尋她,她便一直待在走馬樓,晌午飯也留在這兒吃。
飯後,天上落雨了,丹穗上樓站在窗前遠眺,細密的雨絲模糊了視線,遠處白茫茫一片。
落了雨,天更涼了,姨娘們各回各屋睡覺,走馬樓裡靜了下來。
丹穗在閣樓上站了許久,直到身上涼透了才關窗下樓。她穿梭在陰暗的屋檐下,行走在空蕩蕩的甬道上,獨身跨過昏暗的轎廳,冒雨跑進石園。
秦姨娘站在廊下跟韓乙說話,見丹穗進來,她招手喊:“丹穗你去哪兒了?快去老爺旁邊守着。”
丹穗步子一頓。
“快過來。”秦姨娘冒雨出來拉她,她低聲罵:“你要死啊?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你鬧什麼?你是奴才不是主子。”
丹穗順着秦姨娘的力道走進議事堂,内室不止施老爺在,還有八姨娘和九姨娘,施老爺躺在床上,兩個姨娘一個吹笙一個唱曲。
“老爺,丹穗姑娘回來了。”秦姨娘低聲說。
施老爺看都沒看她,他譏諷地說:“還沒死?我還當她跳河淹死了。”
“我又沒偷男人,沉塘也輪不着我。”丹穗嗆回去。
屋裡一靜,三個姨娘面面相觑,韓乙也為她捏一把汗。
施老爺陡然不生氣了,丹穗這個勁勁的樣子才有意思,之前那副死樣礙他的眼。他就喜歡一點一點打壓她,欣賞她一寸一寸低下頭彎下腰,再在壓得跪趴在地時猛地反抗。若是哪天她再也站不起來了,淪落成一個沒骨頭沒傲氣的人,她也就沒用了。
“滾出去吧。”施老爺施施然道。
丹穗掙脫秦姨娘的手轉身就走,路過韓乙身邊高高揚起頭。
屋裡的笙聲、曲聲又起。
……
之後的幾天丹穗繼續閑逛,沒人摸得透施老爺的心思,他沒發話,也就沒人管她,随着她在施園進進出出。
這天早上雨停了,丹穗離開石園去埠口,她包下一艘漁船,讓船家夫妻倆帶她一起撒網捕魚。
一個時辰後,丹穗從船上下來,她買走打撈上來的魚,讓門房給大廚房送去,她則帶着一身的濕氣和魚腥味回到石園。
施老爺站在廊下,見丹穗一身狼狽地進來,見到他還立馬扭過頭,他拉下臉說:“給臉不要臉?過來伺候。”
一場拉鋸又結束了,丹穗看一眼四四方方的天,她早晚有一天會逃離這個宅院。
“換了衣裳就過去。”
韓乙無聲旁觀,她比他想的要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