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穗攥着一手的冷汗從議事堂出來,她沒去見絲行的賬房,一個人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
在她跟施老爺說完那番話後,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讓她滾出去。
丹穗知道老東西氣得不輕,有不甘被她威脅的憤怒,也有審時度勢的屈服,但他不會發作,她确定他不會發賣她。
丹穗回到自己屋裡坐一會兒,待心緒平定下來,她心裡也有了主意,既然不怕死的話已經說出口,姿态也得擺出來。
“丹穗姑娘?”小玉前來敲門,她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試探:“天黑了,你要吃飯嗎?還有老爺那裡……”
“不吃。”丹穗硬氣地拒絕,之後對門外的動靜一概不搭理。
燈不點,門不開,丹穗摸黑翻出屋裡的冷點心飽腹,倒點冷茶水洗去臉上的鉛粉,她直接上床睡覺。
一整夜沒人打擾,丹穗睡醒暗罵老東西心狠,也不怕她想不開懸梁上吊。
正琢磨着,丹穗聽到外間響起敲門聲,随之韓大俠的聲音傳進來:“丹穗姑娘?你沒事吧?”
丹穗心裡不是滋味,她眼下拿不準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性子冷淡,卻可憐她、意圖幫她,可打算離開的心也是真的。
“丹穗姑娘?你再不出聲我撞門了。”
“醒了。”丹穗從床上坐起來,她看向外間,說:“馬上出去。”
韓乙大松一口氣,他今早才從昨夜伺候施老爺的小厮口中得知丹穗昨天回屋後沒再出來,甚至連晚飯也沒吃,他擔心她出現不測才來叫門。
“沒事,我沒什麼事,你沒出事就好。”韓乙解釋一句便走了。
丹穗又倒回床上,她想明白了,她于韓大俠來說好比是街頭的乞丐,他能給乞丐丢一把銅錢吃頓飽飯、能給乞丐一身避寒的衣物、也能為乞丐擋下富人的驅趕,但不會為救乞丐改變自己的生活,于她也是。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是有善心的人,所以會可憐她,但在她之前,他幫助過許多可憐的人,而他如今依舊獨身一人浪迹江湖,沒為誰停留過。
想明白了,丹穗心裡有了清晰的目标,就他了。他武藝高強,能帶她私奔,還能在這亂世保護她;居無定所,不用顧慮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隻要他喜歡她,便不用考慮世俗上的束縛。沒有比他更合适的男人了。
接下來她隻有一個目标,就是讓他舍不得丢棄她,要讓他帶她走。
一柱香後,丹穗素面朝天地開門出去,她穿着白色對襟旋襖和沉香色羅裙,素淨的顔色襯得臉上紅紫色的眼圈越發驚心。
丹穗朝練武的人看去一眼,很快便垂下頭快步離去,朦胧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身形,讓她看上去更加單薄細長,似那田埂上的蒲草,在深秋枯得發黃發脆,隻需輕輕一碾就碎了。
韓乙想了想,等丹穗提熱水回來,他走過去問:“你出什麼事了?”
“韓大俠對誰都這麼好心嗎?”丹穗沒看他,她苦笑着說:“您别問了,您早晚是要離開這裡的,您能幫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
說罷,她繞開他走進屋關上門。
等丹穗梳洗幹淨再出來,門外沒人了,石園裡也沒人,她朝對面議事堂看一眼,徑直離開石園,順着南甬道去大廚房吃早飯。
她離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議事堂裡響起一聲痛嚎,沒一會兒跑出來一個捂着臉的小厮,殷紅的血順着指縫往下淌。
“人呢?來人!要你們有什麼用,一個個蠢笨如豬,伺候人都伺候不好。”施老爺在裡面大罵。
“兄弟,出啥事了?”寶柱攔下跑出來的小厮,不忘催促小玉進去伺候。
“我給老爺喂水,他突然奪了茶碗砸我臉上了。”小厮拿開手,半邊臉都是血。
寶柱看得心慌,“你快去找王管家……不不不,你去找李大夫,我領你去。”
小玉見寶柱像耗子一樣溜了,她罵他奸詐,他躲了,眼下隻能她進去伺候。
“丹穗姑娘?丹穗姑娘——丹穗姑娘你在嗎?”小玉大力拍門。
“人都死了?”施老爺披頭散發地出來罵。
小玉吓得一哆嗦,她不死心地繼續喊:“丹穗姑娘?你快出來啊!”
屋裡還是沒回應。
眼瞅着施老爺怒氣越發大,小玉不得不硬着頭皮跑過去,“老爺,丹穗姑娘不在屋裡。”
回答她的是一記窩心腳,她摔倒在地時聽見一道急促的腳步聲趕來,頓時安心了。
施老爺踢了那一腳,他險些也摔個跟頭,他氣急敗壞地罵:“她死了你們也死了?要你們有什麼用……管家!把他們都拉出去賣了。”
韓乙趕來就看見這一幕,施老爺穿着一身寬大的亵衣披着花白的長發如一個瘋子一樣張牙舞爪地罵,濃霧裡彌漫着腥氣撲鼻的血味。
“施老爺,你這是做什麼?”韓乙打斷他的話。
正好寶柱帶着王管家來了,王管家好說歹說才把人勸進去。
他把施老爺安頓好,出來問:“丹穗姑娘呢?”
“沒在屋裡,不曉得去哪兒了,半個時辰前還見她去小廚房提水。”小玉捂着心窩回話。
“丹穗姑娘好像在跟老爺怄氣,她昨晚都沒出來吃飯,這會兒不在屋裡估計去吃飯了。”寶柱斟酌着說。
王管家喊聲姑奶奶,忙安排人去找丹穗,他則新挑兩個下人跟他一起進屋伺候。
寶柱找去大廚房時,廚房的人說丹穗已經離開了,他按着他們指的方向找過去,沒找到丹穗,但遇到紅纓來給朱氏提飯。
不多一會兒,朱氏知道了前院發生的事,她飯也不吃了,立即帶上幾個姨娘去前院伺候。
*
早上霧大,風也冷,這會兒沒人來逛花園,隻有丹穗一個人在裡面走來走去,橢形的湖上有一架拱橋,她站在拱橋上往湖裡看,湖面看不真切,但鯉魚打挺的浪花聲清晰可聞,她扯下菊花瓣撒下去,魚尾撥水的聲音越發響亮。
“丹穗姑娘?”有人站在花園外喊。
丹穗回頭,花園的圍牆隐在霧裡,她看不清南邊的拱門,門外的人自然看不見她,她轉過頭沒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