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有我盯着,丹穗姑娘忙你的去吧,不過你也别走遠,老爺一醒就由你接手。”薛大娘好言好語地說。
丹穗納悶,她把賬本送走了,朱氏沒發火?這老貨竟也沒找茬。看樣子九姨娘也沒去告狀,她懸着的心定了定。
“那就辛苦三位姨娘了,我就在外室看書,有事你們喊一聲。”丹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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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一刻,内室躺着的人發出呓語聲,施老爺眼還沒睜開,嘴嚷嚷着喊丹穗。
一陣忙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丹穗坐在床邊扶起施老爺,她溫聲說:“老爺喝點水,您睡好久了。”
一盞溫水下肚,施老爺清醒過來,他看向半敞的窗,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初,您睡了三個時辰。您感覺如何?我去喊李大夫過來?”
施老爺點頭。
不一會兒,李大夫和韓乙都來了。
“脈象平穩下來了,老爺感覺如何?”李大夫問。
“脖子疼。”施老爺晃了晃脖子。
“還有呢?跟之前發病時相比感覺如何?”李大夫又問。
“累,昏昏沉沉的。”施老爺喘口氣,他仰靠在靠枕上,閉眼說:“累得很,感覺沒睡好,眼睛都睜不開。”
韓乙把他昏睡時的情況講了,他提議說:“你暈過去也還是受罪,要不作罷?趁天還沒黑,我這就走。”
施家神神鬼鬼太多,韓乙一個人獨處時想了許久,他不想再在施家待下去。
丹穗心裡一緊,她忙看向他。
“那不行。”施老爺一口拒絕,“我又沒怪罪你,你急什麼?我話沒說完,暈過去之後的事我完全沒感覺,這次醒來沒有頭疼的記憶,日後發病還是需要你把我打暈。這點不舒服跟發病時的折磨相比,不值一提。”
丹穗緊張地盯着韓乙,她忍不住開口挽留:“韓大俠留下吧,老爺這兒還需要你,他發病時你也看見了,你要是走了,他又要受苦。”
“你們再請一個吧。”韓乙沒有松口。
“再請一個不一定有您的本事,萬一是個不靠譜的,手上沒輕沒重,我們老爺可就沒命了。”丹穗急了,她想不明白上午那會兒還好好的,不過幾個時辰,他怎麼就生了離意。
“你怎麼突然想走?要是有急事,我不為難你,我送你一份盤纏安排船送你出城。”施老爺挑眼看他,他這會兒不複前一瞬的虛弱,面含審視地問:“江湖人士一向重諾,你可别敗壞你們的口碑。我恭恭敬敬請你入宅下榻,沒有得罪你的地方吧?不過兩日,你卻出爾反爾,存心戲耍我?韓大俠,韓義士,這可說不過去。”
丹穗不敢吭聲,施老爺這是真生氣了。
韓乙啞然,心裡也生起一絲愧意。他這才正眼看待施老爺,這老頭之前如病貓一樣躺在床上任後院的女人糊弄,真發起火來還挺震懾人,也是個有能耐有胸懷的,是他小瞧了人。
“是我的過錯,還請施老爺見諒。”韓乙抱拳緻歉,他尋個借口說:“是我不習慣大宅子裡的日子,拘束得緊,這才生了離意。我對不住您的信任,您要是還用得上我,我繼續留下,等您趕我走的時候我再走。”
施老爺露出笑,他倒回靠枕上,說:“原來是這樣,這不要緊。我待會兒吩咐管家帶你在園裡轉轉,我家四進的宅子占地不小,夠你閑逛的。園後還有一條河,修的有埠口,你去釣魚也成,一早一晚還能買船貨。”
“老爺,絲行的賬房和掌櫃來了。”王管家前來禀報,他走進來遞上一封信,說:“三爺往家裡遞了消息,官衙來了新知府,問您怎麼安排。”
施老爺接過信放在一邊,他打發其他人出去,留丹穗伺候他穿衣洗漱。
丹穗服侍施老爺穿衣,扶下床時,寶柱送來熱水。
“水放下吧,你去大廳一趟,半柱香後領絲行的賬房和掌櫃過來。”丹穗吩咐。
“朱氏上午來過?”施老爺問。
“是,太太知道了二爺鋪子裡的事,她跟我打聽您的反應,怕您對他失望。”丹穗交代,她朝窗外瞥一眼,留意到寶柱在一方太湖石後偷聽,擔心施老爺會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她迅速換個話題:“也不知道韓大俠怎麼想的,我們這兒的日子多好,他偏生過不慣。”
“我暈過去了還發生了什麼事?朱氏什麼時候走的?”
“您暈過去沒一會兒太太就回後院了,在她離開後,李大夫也走了,餘我跟韓大俠守着您。晌午那會兒您平靜下來後,韓大俠也回護衛院了,這期間沒發生什麼事。”丹穗邊交代邊給施老爺擦臉,借着擰帕子的功夫,她朝窗外看一眼,石雕後沒人了。
“對了,韓大俠交代我跟您提一下,要是還用他守夜,您夜裡換個小厮來伺候。”丹穗趁機提起這事,她玩笑說:“看來韓大俠挺潔身自好,不喜歡跟女子共處一室。”
她一轉身,對上一張透着青灰色的老臉,一雙老眼滲着陰恻恻的光,她吓得扔了帕子,險些叫出聲。
施老爺盯着她花容失色的臉,見她強扯出笑,他退一步坐了回去,“我吓到你了?”
丹穗心慌意亂地撿起帕子,她讷讷解釋說:“沒有……差點撞到您。”
施老爺“嗬嗬”笑幾聲,“剛剛說什麼來着?韓大俠?你對他印象挺好,比我還舍不得走,莫非是相中他了?你昨夜是不是對人家做了什麼?吓得他又要換小厮一起守夜,又惦記着要走。”
丹穗冷下臉,她擡頭看向窗外,起風了,變天了,天井上空是陰沉的天,壓得她喘不過氣。
韓乙為什麼想離開?她剛在他身上看見一絲希望,他毫無征兆地轉頭潑她一身冷水,她的路似乎又絕了。
“說話啊!怎麼不說話!”施老爺惱了。
“您心裡不是已經給我定罪了?還會信我辯解的話?”丹穗丢下濕帕子,她一臉麻木地說:“老爺,我八歲來到您身邊,十六歲伺候您,再有兩個月,我滿二十二歲。十四年來,我從未做過對不起您的事,看在我為您鞍前馬後的份上,您給我一個痛快,是殺是剮随您。我勤勤懇懇伺候您,您卻三五不時地折磨我,我對您忠心,您卻一再懷疑我,這日子實在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