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跟随大人的時間尚且沒有裡梅那麼久,雖說蒙得旁人幾句“夫人”,靠着撒嬌耍賴得了大人的術式和寬待,但也不會那樣沒有自知之明的求一個所謂名分。 她隻要清楚宿傩大人對她來說是什麼就夠了。
“是什麼?” 一直靜靜地做一個傾聽者的五條悟适時地問道。
哇,真該讓伊地知來看看,什麼才是真正有眼色的交流啊,那家夥每次都要讓他說“快問快問”才肯開口,真是沒意思得很。 他看着腳下的高專,自己待了近十年的地方,思緒難得的紛亂起來。
“是父親,是老師,是信仰,是神明,是……我的星星。”
宿傩大人教會她生活,教會她咒術,教會她接觸這個世界,教會她如何面對善意與惡意。 他成為了她生命中所有缺失的角色,彌補了她所有缺失的過去。 兩面宿傩是櫻似夜色漆黑而寂寞的生命中,唯一的北極星。
她面容真摯,眼波起伏着,好似能透過厚重的磚牆看到虎杖悠仁體内的兩面宿傩。
沉默良久,五條悟咕嘟咕嘟的喝下手裡已經被捂得有些溫熱的汽水,又摸出了一盒已經在賞味期邊緣的喜久福。 “聽起來真像和歌上的陳詞濫調诶。原來,哭包小姐是養成系愛好者呐,把詛咒之王當拼圖玩具,來湊齊父親、老師這些角色卡?”
櫻柳眉一豎,指間的術式毫不猶豫的傾瀉而出,卻意外的斬斷了五條悟高挺的鼻梁。 她自己都愣住了。 這人跟自己坐在這兒,居然沒開無下限嗎?
不過瞬間,年長咒術師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反轉術式就彌補好了對普通人來說束手無策的傷口。
“诶呀呀,這可真是……脾氣怎麼還這麼不好啊。” 他揉了揉鼻子,随口抱怨着。
哼。 櫻一腔怒氣随着他付出的代價也散了去,指間摩挲上身側的繪本,被風掀過的頁碼正好停留在了美得如妖似鬼的妖姬身上,美人面浸染着殷紅的鮮血,身後堆疊着累累白骨。
“書上說,妖姬飲血駐顔,卻無人寫她為何需要駐顔。”
五條悟反手将喜久福塞進她嘴裡,随口道:“因為難喝到需要編個理由?就像有些小朋友硬要給詛咒套上神明的皮?”
咀嚼着不再如雲朵般輕軟,卻依舊甜蜜的奶油,櫻斜着眼睛:“大人帶我看雪是冷的,山是磅礴的,血是鹹腥的,第四節脊椎是最容易砍掉頭顱的,這些難道不比藤原家十幾年教的《百人一首》更真實?”
“這有點可笑啊說起來,明明知道的吧,那家夥不是好人,和神明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裡,為了那點别人給予的、完全算不上自由的自由,甯可把自己變成瞎子傻子诶。超——讓人感動的。” 五條悟似笑非笑地嘲諷着。
櫻冷笑一聲,毫不相讓:“你才是吧,明明早就知道咒術界是會鏽迹斑斑、會吃人的齒輪組,還非要假裝自己可以做潤滑油,到最後往往什麼都保不住。” 她頓了頓,“更何況,宿傩大人對我很好,在大怪物身邊做個小怪物,我喜歡這樣。”
“哈?你們倆相性要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剛才幹嘛突然暫停掉時間?嗯?應該知道的吧,老師根本不會因為這點事受傷。” 五條悟低下頭,湛藍的眼睛從眼鏡露出的縫隙看着她。
“那種事沒什麼意義吧,你又不會死。想那樣做,就那樣做了。” 櫻語氣漠然,卻并不否認。
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少女的側臉,五條悟沒有再追問。
她跟宿傩是不同的。
會因為凡人的苦痛和背叛而迸發咒力,學會術式;會因為歌姬強加的善意而不知所措,以煩躁抗拒來表露情感;會因為宿傩随手而為的善意用全部來報答;會在自己真的受傷時下意識使用術式停下時間……
沒人比擁有六眼的五條悟更能體會到方才那一瞬的時間停滞。
她不是大怪物身邊的小怪物。 真正的怪物,是從來不會為人類而動容,不會擁有情感的東西,冷漠又猖獗,像是咒靈一樣,隻有破壞的本能,會被冠以天災之名。
所以,櫻不是怪物,隻是個迷路的人類。 是個被家人推入泥沼,被咒術界綁上祭壇後,自願給脖頸拴上鎖鍊,執迷不悟的小朋友。
他發出了一聲輕歎。
這樣的人,跟傑一樣難搞诶,執拗而堅定,決定什麼事後十發蒼也拉不回來。
愛這種詛咒,真是異常的扭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