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電梯箱内,照明的燈光有些昏暗。四壁相互擠壓着,映出中央兩道模糊的影子。
顯示屏上的箭頭指着上方,數字一個個跳動,顯示高度逐層增加。電梯内的二人都仰頭看着那數字不段變化,氣氛有些緊繃。
如今正值正午,本該是醫院電梯最繁忙的時候,這間電梯從地下停車場開始上升,卻始終不曾有片刻停頓,數字一路順暢地蹦得越來越大。
桃亦抿緊了唇,心中不安。
就在數字跳至十三層的時候,電梯忽然頓了一下,緊接着猛地向下墜去!失重感霎時襲來,迫使桃亦抵在角落,抓緊電梯中的扶手。
靳柯橋飛快地按亮所有樓層,命令道:“學我的動作!”桃亦聞言看了他一眼,立即将背部緊貼在電梯牆面,微微屈膝。
好在電梯并未持續下墜,似乎下墜了有近十層樓後,停了下來。醫院内出于某些考慮,并未設置四層,桃亦看着電梯顯示屏上頻繁在“3”和“5”之間變化的數字,全身緊繃。
心跳在電梯下墜的那一刻便開始加速,此刻停下來後仍未止歇,胸腔内似有一個小人在打鼓一般,震響聲如雷貫耳。他緊張的喘息着,抱緊雙臂平複情緒。
靳柯橋按下電梯内的報警按鈕,一連串不知名的鈴聲響起,掩蓋了電梯内緊張的喘息。他回頭安撫少年:“沒事,電梯停下了,基本上就還是受控的。等它打開後我們走樓梯去就行。”
桃亦點點頭,有鈴聲壓着,他沒有開口。
報警鈴聲統共響了十幾秒。并不算長的時間,卻也足以讓人心生不安。桃亦和靳柯橋都等着那邊接通,卻隻聽到一連串失真的雪花聲。
而在那一連串無意義的仿佛對接不良的雪花聲後,傳來一聲關切的詢問:“喂?聽得到嗎?”
那聲音并不好辨認,在夾雜在雪花的顆粒感之間,沙啞又扭曲。桃亦猛地抖了一下,靳柯橋以為他是害怕,一面用手示意桃亦沒事,一面回應着:“聽得到。我們遇上了電梯下墜,位置是……”
桃亦猛地捂住了靳柯橋的嘴,他回頭确認了一下,電梯箱内的電梯正朝着自己,是那人無數眼睛中的一隻。
靳柯橋莫名其妙被敲了一嘴,下意識地想要動手,像制服任何兇手一樣制服面前這個少年。所幸他足夠清醒,手臂一瞬青筋暴起,雙手握成拳狀,又漸漸松開。
但靳柯橋仍舊很警惕,警惕失真的聲音,警惕随時可能打開的電梯門或是下墜的電梯,以及警惕可能會失控的桃亦。
回應突然中斷,那失真的聲音笑了一下。這一聲讓靳柯橋的身形一頓,緊接着,背後生出冷汗。
此刻電梯報警系統連接的這個人,竟然是桃白!
“位置是哪裡?桃亦?你在對吧?”桃白溫柔地喚着,“桃亦,告訴我你在哪……或者等我找到你?”
桃白這話說得怪極了。若是不知道桃亦的位置,又如何精準地對電梯進行操縱?可他就是要問這樣一句,仿佛真的在等桃亦主動告知自己的位置,而他根據這個位置才找到了他。
如今想來,桃白過去問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在對事實一清二楚的情況下對桃亦認知的探索;又或者是他的什麼無法理解的情..趣……随便那是什麼,桃亦沒有管桃白那些細膩的心思,隻是若有所思地開口:“你入侵了系統,你沒在醫院……桃塵沒在你身邊?“
他很快想明白了二人的行動方式,低聲向靳柯橋解釋,“他入侵系統多半用的是我的電腦,出門的概率不高。很可能是他在家監視,而桃塵聽指揮找我。”
“而且這時候,由桃塵來勸我,已經足夠了。”桃亦垂下眼。
桃白和桃塵的信息是缺失的,他們可能會想到桃亦有人幫助,但未必這麼快。所以在他們的概念裡,桃亦應當仍舊沉浸在對白塵然的悲傷之中,彷徨在這座城市。
所以自學校離開後,桃白和桃塵首要尋找的位點便是醫院。但這種漫無目的的尋找隻會讓桃白陷入偏執,再加上帶回桃亦隻需要一個桃塵就足夠了,桃白很可能會留在家中,入侵各種監控系統,摸清桃亦的行動路線,再對桃塵下達指令。
無論桃塵是否情願被桃白指使,他都會去桃白提到的位點看一看……那現在,最差的情況下,桃塵就在桃亦周圍不遠。
聽完桃亦的分析,靳柯橋不由在心底訝異。桃亦似乎對桃白和桃塵的心思了若指掌……但這太奇怪了,直到今天中午他正式與桃亦打交道之前,他一直認為桃亦是個一無所知的可憐人。
但現在,聽着桃亦邏輯清晰的分析,他幾乎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少年,會被那二人欺騙。
不過,想到自己的同事和桃亦全校的師生都是一樣的情況,靳柯橋又很快想明白了:桃白和桃塵做的或許根本不是欺騙這麼簡單的事,而是編織一場對症下藥的美夢。
那美夢究竟哪裡好,便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旁人的觀點可做不得數。
他這般想着,那邊桃亦解釋完了一切,卻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了。越是回憶,越是補足,他對桃白和桃塵的心思猜得便越準,自然也越清楚自己錯過了什麼、放任了什麼。
他以為自己在愛護珍貴的玩偶,卻不曾想,這玩偶毛茸茸的體内,藏着害人的兇器。
“真聰明。”桃白在桃亦的沉默中開口。他的聲調仍舊溫柔,像是在說一句情話,“我在家等你回來。為了讓你回家時,家裡是溫暖的。”
沒人知道他這句話裡藏着多少真心。也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有多擔心桃亦。他們害怕桃亦獨自承受那些痛苦,害怕他又将自己抓傷。
害怕他獨自走在街道上,害怕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孤零零地彷徨着。
桃仁南死了,可他們還活着。白塵然見不到,可他們始終在桃亦身邊。即便桃亦一無所有,他們永遠都能給他一個溫暖的家。
……所以,桃亦也許會回家呢?
可那時候家裡沒人怎麼辦?如果桃亦還對他們心懷眷戀,回到他們身邊尋求安慰,卻看到家裡空無一人,會有多難過?
……
桃白的話格外溫情。若是尋常人聽了,或許真的會當做是溫柔的陪伴和呵護。靳柯橋示意桃亦放開自己,他揉着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手臂,心跳因緊張而加速。
入侵系統,制造電梯混亂,隔着十萬八千裡對他們進行追蹤……靳柯橋作為一名刑警,都沒有體驗過這麼隻手遮天的追蹤體驗。
現在居然作為正派人物被嫌疑人堂而皇之的追蹤。他不由得笑起來,轉了轉手腕。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刺激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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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白的入侵時間不長,電梯很快恢複正常運轉,數字再次開始向上跳動。但為了以防萬一,靳柯橋拉着桃亦在最近的一層樓下了電梯。
二人一起爬樓到白塵然所在的那層。進入走廊時,便看見走廊上隻餘下不多的警衛。
這是靳柯橋的手筆。在來之前,他給警衛隊隊長打了串電話,提醒他們幾個位點有記者藏匿。且這幾個位點均能拍攝到白塵然病房内的情境。
白塵然的病房位置高,但放一個無人機也不是不行。靳柯橋今日結束調查時注意到病房内窗簾大開,故而警衛隊隊長确認後,一定會帶人去那幾個位點處理記者。
“這樣就輕松多了。”靳柯橋随口道。他上前出示證件,而桃亦留意着身後,猜測着桃塵會從哪間電梯出來。
是那間此刻正停在一樓的?還是那間已經上行至七樓的?又或者是他們方才城過的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