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天色卻仍舊陰沉。烏雲相互翻湧着侵壓過來，将白日壓得昏暗。在一間特殊的辦公室内，兩個人相對而坐，坐在内側的人看上去散漫卻眉頭緊皺，歇于外側的人則垂着眼，目光平靜如水。

“你的記憶混亂不堪，這份證詞的可信度不高。”

不知過了多久，靳柯橋放下手中的筆，看着面前狼狽不堪的少年，又想點煙了。他從夜裡就開始忙，直到剛剛才簡單吃了幾口飯，就抓緊同這位特殊證人見面。

這位溫室中的花朵不知受了什麼摧殘，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凋零了的花枝，顯出一種什麼都抓不住的頹敗來。靳柯橋說完話便沉默了，而桃亦直到此刻才像是回過神來，觀察着警察的臉色。

“那你能幫我去見白塵然麼？”桃亦小心地開口。但他的眼神比起小心，更像是接近不信任的警惕……不過又遠沒有那麼強的攻擊性。

靳柯橋品了一會兒，倒是隻從中品出了些許無措和不安。他觀察着桃亦，像是想從這個少年過于無害的外表看出他的本質。

這不是他第一次觀察桃亦，但這麼直接的面對面對話，還是頭一次。桃亦長着一張格外乖順的臉，看上去就很好欺負，也容易勾起人的保護欲。

但他并非真的那麼乖。靳柯橋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時的情境：就在不久之前，那間他熟悉的監控裡，這位名叫桃亦的少年假裝被白塵然推下樓梯，借此讓白塵然陷入霸淩輿論。

當時他們專案組失去了調查方向，隻能根據最後的信息前往學校尋找線索。據學校老師所說，近些日子唯一值得一提的混亂便是桃亦和白塵然之間的矛盾。因為白塵然是公衆人物，推了别人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靳柯橋看出桃亦有問題，不介意給白塵然主持一下公道。可白塵然不僅不反駁，甚至在靳柯橋決定拜訪桃亦時，主動提供了非法藥物的相關信息。

在具體交流時，靳柯橋便發現，白塵然思維敏銳，證據也整理地清晰明了，應該是本就有在收集證據，但卻一直隐忍不發，像是在盤算些什麼。他那時便懷疑，若非此事牽扯到桃亦，白塵然不會那麼早便供出消息。

白塵然和桃亦的關系，未必就像老師們談起的那樣，存在矛盾；也未必就像靳柯橋推測的那樣，存在陷害。桃亦和白塵然之間的關系可能比他以為的更複雜，而這點疑問也在審訊周正揚時達到了頂峰——畢竟，周正揚在難得偷回手機的短短半分鐘内，隻對桃亦進行了語無倫次的謾罵。

靳柯橋當時便在心裡懷疑，周正揚正是因為招惹了桃亦，才會被白塵然盯上。然而進一步審訊下去，靳柯橋卻隻問出周正揚對白塵然下過手的結論，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再之後，便是那次，桃亦的父親桃仁南死亡，桃亦接受審訊。也是在這一次，靳柯橋認識了桃白和桃塵。

“白”和“塵”兩個字就像某種巧合一樣，再次引起了靳柯橋的懷疑。而此後，同事的異常反應更是讓靳柯橋徹底警惕起來，卻礙于此二人能力奇詭，即便獲得了證據，也會被莫名其妙的否決。

靳柯橋開始獨自在私底下調查。他從未試圖接近桃亦，更不相信李沐所認為的“桃亦是計劃的關鍵”一說。要知道，旁人都能被桃白和桃塵輕易的一句話影響到忽視證據、思維繞道的地步，桃亦作為與那二人朝夕相處的受害者，隻會深陷其中，即便靳柯橋将一切證據扔在他面前，也無法清醒過來。

他一度認為桃亦需要在一切結束後接受漫長的心理輔導後，才能從桃白和桃塵編織的美夢中醒來。

哪曾想，桃亦居然這麼快就察覺到異常，甚至找到她，将一切和盤托出。

所有的将信将疑都在方才的詢問中消失，靳柯橋歎了口氣，起身帶着桃亦向外走。他休息的差不多了，接下來，該是他行動的時候了。

桃亦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在穿過其他辦公室時頓了一下，又很快跟上。他看到自己的照片被貼在一張黑闆上，隻虛虛的連在白塵然的身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聯系。

就連警方也認為，他和白塵然的關系隻是一根無需多作關注的線罷了。

桃亦沉默地垂下眼，從那間辦公室前走過。這好像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現在白塵然再也無法開口，隻要他不說，便不會有人發現，桃亦曾經和白塵然之間，發生過那麼多糾纏不清的往事。

這算什麼呢。

他這般想着，跟着靳柯橋自明亮的辦公室走過，鑽入暗沉的走廊之中。

“你和白塵然關系不一般吧？”靳柯橋推開警局大門，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少年，“不想他出事？”

“嗯。”桃亦走在陰影裡，沉悶而安靜，幾乎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隻有警局的玻璃門映出的不實影象，讓靳柯橋确定他仍舊跟在身後。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靳柯橋卻沒有進一步問下去。他隐約猜得到那種關系已經超過了“朋友”的範疇，并且更糾纏，更複雜。

這種事，問得太清隻會遭人反感。于是靳柯橋話鋒一轉，落在了現在最重要的事上。

“桃白和桃塵至今都沒有找到你？”他家常似地問道，拉開一輛警車，示意桃亦坐上去，“看來他們也沒那麼厲害嘛。”

“李沐和他們周旋過，應該幫我争取到了一些時間。”桃亦蜷縮在警車後座上，翻了下手機通話記錄，并無任何未接電話。想來靳柯橋一直忙到現在才有時間見自己，他中間呆在醫院的那些時間并未造成什麼損失。

但他提起自己的願望時，還是有些底氣不足：“我想盡快見白塵然一面。桃白和桃塵不是善茬，他們今晚等不到我回家，一定會去監視醫院。”

靳柯橋在心裡認可的點點頭。旁人不會這麼瘋，也沒有這般手段。但靳柯橋确實見過桃白和桃塵的能耐的，清除監控、修改認知、僞造信息……而且起因都是“為了和桃亦在一起”。

在這樣的情況下，靳柯橋不啻以最糟的情況揣測此二人的行徑，他們必然會在醫院守株待兔，等着桃亦自投羅網。

即便如此，這個少年仍要求去醫院，隻是為了看一眼白塵然。靳柯橋可以理解這種行為，但……他透過後視鏡飛快的掃了一眼，桃亦正安分地縮在後車座上，面龐微微揚起。街道在兩旁飛速掠過，他的目光穿過車窗，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