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明亮到有些刺目的走廊上,少年被警衛攔在走廊邊。他嘗試着說了什麼,但卻無人理會。兩方僵持不下,良久之後,其中一名警衛伸出手,狠狠地推了少年一把。
桃亦一時不防,重重地砸在牆上,滑脫在地。
“哎,你下手這麼重幹嘛?”一旁的一個警衛埋怨了一句,壓低聲,“不就是個小屁孩,能鬧出什麼動靜?”
“我哪知道他這麼虛?”那個警衛也抱怨,“不是說他跟裡面那個一起學過些防身術嗎?”
兩個人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像是不确定他是不是他們印象裡的那個“伴讀”。桃亦在他們的注視下支撐着身子站起,他精神力虛弱,本就沒力氣動手。何況白塵然就在不遠處的病房内生死未蔔,他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大鬧醫院,給人添亂?
“我是他的同學,我隻是想來看看他……”桃亦嘗試着解釋。他說得很慢,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又像是因愧疚而認為自己不配擔憂,“我真的很擔心他……”
“不行。”其中一個警衛推了他一把,桃亦認不出他是誰,可他卻知道桃亦的底細,“你不是姓桃那個司機的兒子嗎?先前靠着你爹才有了伴讀的身份。現在你爹死了,你跟白家也就沒有什麼瓜葛了。”
“小朋友,你也别為難我們。”另一個保安道,“白家這個兒子現在成了植物人,他爹知道後甚至直接開始培養新的接班人了。你現在在這兒再怎麼巴結他當貼心小棉襖也沒有用,裡面這個不會知道,也什麼好處都給不了你了。”
“就是,他爹都放棄了,你還在這兒獻殷勤幹嘛呢?”另一個又道,聲音中的不屑漸漸藏不住,“還以為自己是白家的小書童呀?”
“不是從兩年前就不用你了嗎?”不知又是誰笑着,“這兩年裡面這個提都沒提過你,估計早把你忘了。”
“也就你還以為‘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不對,總之,真當你跟他見過幾次面,學過幾堂課,他就和你有感情了?”一連串的笑聲夾雜在其中,幾個人此起彼伏地說着,刺耳的言語在空曠的走廊内回響。
“他們這些上面的人啊,都涼薄的很,就怕咱下面的靠感情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呢!”
“我……”桃亦垂着頭,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幾個警衛沒有聽清。他們笑夠了,見桃亦一點反應也沒有,意興闌珊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隻留下一個人。
“你還不走是吧?”一個認識桃亦的保安收了笑容,就像變了張臉似地,将警衛棍敲在桃亦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抵着他向後。桃亦不得不一次次被抵着傾斜上身,又在某一次過重的力道下後退半步。
“現在會想見裡面這個的也就警察和記者。”那人一面将警棍搗在他身上,一面居高臨下地睨着這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在桃亦微揚的視線中毫不客氣地警告,“你再求着進,我們可就按記者處理你了。”
在他的身後,是數名警衛的起哄聲:
“是啊,不要在這裡給我們礙事。”
.
天光至此已然大亮,可醫院的白熾燈似乎要更勝一籌些,将地面的瓷磚映得刺目。桃亦沿着醫院的樓梯一路走,經過顱腦外科的樓層時微有停頓,最終還是腳步一轉,走入其中。
正是上午,蒼白的天色自走廊的窗口透入,偶爾能瞧見一排飛鳥經過。他來得太急,手中什麼也沒有,科室前守着的保安見他面生,将他攔在門外。
所幸他運氣不錯,遠遠地瞧見那兩名混混正沿着走廊散步,他們看上去康複的不錯,雖然頭上纏着誇張的繃帶,但玩起猜拳來仍不相上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同樣纏着繃帶的嬌小身影走近,抱着雙臂不知說了什麼。三人似乎吵了一架,最後以少女猜拳勝利結束。
桃亦盯着看了一會兒,門口的保安似是不耐煩了,推了他一把,問道:“你來是幹嘛的?”
桃亦隻好搖了搖頭,從門前離開。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又回到昏暗的樓道内。或許是因為有電梯的緣故,尋常人都走電梯,樓道内便無人問津。醫院為了省電,并未像醫院走廊那樣配置白熾燈,樓道内便顯得格外昏暗。
仔細看過去,竟然也沒有監控。
畢竟醫院那麼大,要顧及各個樓層的醫生和病人已經足夠費心了,自然也很難去管人們在樓道内幹了什麼。隻要确認這些人曾出入樓道,證據便已經記錄下來,該留下的都逃不掉。
視線自周遭收回,桃亦沿着樓梯一步步緩慢地走着,猶豫不決。
從會議室出來後,李沐讓他先去和一位警察彙合,說那位警察會幫助他。但因為白塵然出事,那名警察也被迫加班,一時不便見面。
考慮到桃白和桃塵已經找到了學校,李沐主動攬下牽制他們的任務,并告誡桃亦二人别再聯系。畢竟誰都不能保證,李沐在接觸桃白和桃塵後是否會被洗腦……若是桃亦繼續聯系李沐,很可能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抓捕桃白和桃塵的計劃本就打算在将你隔離後再制訂,但現在我覺得你或許才是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力量……所以你找到我給你介紹的這個警察後再想辦法。”李沐在走之前将一個電話号碼輸入在桃亦的手機中,再三叮囑,“我接下來相當于棄子,不要再聯系我。”
“還有,不要去醫院。”
……
想到李沐的叮囑,桃亦看着手中再次因電量告罄而關機的電話,有些出神。
他當然知道李沐為何不讓自己去醫院。誰都猜得到,在白塵然出事後,桃亦一定會去醫院找他。李沐猜得到,桃白和桃塵自然也猜得到。他們會優先考慮前往醫院尋找桃亦,或在醫院守株待兔。
桃亦要麼是那隻甕中之鼈,要麼是那隻被等待着的兔子,逃無可逃。
可他還是來了。
想見白塵然的心思從未像現在這般強烈,強烈到幾乎将他淹沒。也許就像李沐說的,桃亦不該再被桃白和桃塵抓住,因為他們會毀了他的人生。
可是現在,桃仁南死了,白塵然也出事了,他想不出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了,那些注定被非議一生的衣物和喜好嗎?
如果不是白塵然,他不可能擁有那麼多衣物,不可能嘗試設計,更不可能有機會将那些圖紙變成實體——甚至不可能擁有那間能讓自己安眠的卧室。
如果連白塵然都不在了,這一切還會讓他快樂嗎?
所以桃白和桃塵都不重要了。他想見白塵然。很想很想,想得發瘋。
桃亦的雙手漸漸握緊,在醫院昏暗地樓梯道内轉身返回。他一定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見到白塵然,隻要他……
“桃亦?”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喚聲,分明熟悉,卻又透着一絲不确定。桃亦猛地回過頭來,看清來人,不由一愣。
“桃亦,果然是你。”那人站在某層的樓梯口,向内張望着。他擡頭确認了樓梯間内并無監控,才松了一口氣似地,上來拉住桃亦,“先跟我走。”
“去哪?”桃亦緊張地問了一句。這緊張不是針對面前這人,而是他因盤算着不擇手段進入白塵然病房内而生出的警惕。
好在那人聞言卻并不惱怒,将桃亦扯到了樓梯口,雙手壓着桃亦蹲下。桃亦不明所以地配合着他,在看到門口的物件時愣了一下,不再掙紮。
那人用停在樓梯口附近的醫療設備遮擋住桃亦的身形,确保沒有桃亦離開樓道的監控記錄,才一路扯着桃亦進入了一間病房。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病房内設備齊全,空曠整潔。藍色的窗簾正大開着,雖是陰天,天光仍舊自窗戶透入,給人一種明亮的感覺。
這是這家醫院内特設的專用病房,會提供充足的配套設施,且一人一間,有專人陪護,享“豪華貴賓體驗”。主要用于接待有錢有權的病患,隔絕外界媒體的打擾,提供幹淨衛生的醫療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