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亦先前離開的那層也是這樣,隻不過白塵然畢竟身份特殊,白家為了避免消息洩露,于是直接包下一整層樓。
這種待遇不是誰都能享受。有傳言說白家是這所醫院的投資人之一,有這樣的待遇不算稀奇。至于桃亦現在面前的這個人為什麼能住進這裡,也是托了白塵然的關系。
但,桃亦知道,若是真得提及這些,面前這人一定會嗤笑起來,回一句:“這種待遇給你好不好?”
畢竟,沒有誰會想平白無故住進醫院裡,即便是“豪華貴賓體驗”,也會在心裡暗罵晦氣。
他被那人按坐在床邊,看着那人忙前忙後地給自己遞不少零食。桃亦卻像是沒力氣擡手接過似地,隻是用那雙死水般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面前殷勤的少年,溫和卻也難掩疲憊地開口:
“元一宵,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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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宵手上的動作一滞,遞向桃亦的手收回,轉而放在病床的桌面上。他回身倚在床欄上,如此一來便比桃亦要高上不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二人彼此對視良久,桃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欲言又止半晌,最終憋出一句:“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多了。”元一宵垂眸看着他,像是對桃亦的反應有些怨怼,但最終還是無奈地笑了,“為什麼不敢看我?我有那麼可怕嗎?”
“還是說,你怕看見我身上的傷?放心,現在這樣你是看不到的。”他起身坐回床上,拍着身畔的位置,“來呀,來這邊坐。”
桃亦仍舊沒有什麼反應,那生無可戀的樣子讓元一宵很無奈:“這麼多天沒見,你和我就生疏了嗎?”
“不,我隻是……”桃亦試圖辯解,被元一宵扯過去,隻好緩慢地在他身畔坐下,眼眸低垂,看不出喜怒。
元一宵若無其事地握住桃亦的手,這雙手不知在外面凍了多久,冷地似冰。它們的主人也一身寒氣,随着元一宵将他拉近,冰冷的寒意便席卷過來,害元一宵這多日窩在“豪華貴賓病房”内的嬌貴病号抖了抖。
“怎麼這麼涼。”元一宵将桃亦的手壓在被窩裡暖着,可不知為何,他明明是像過去那樣對待桃亦,後者卻對他越發抗拒。甚至将手抽回懷中,身形傾斜,竟是要從他身畔逃開。
元一宵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握住了桃亦的手。他知道桃亦身上發生的一些事,即便沒有親眼見過,也從各種渠道打聽到了一些。何況學校的論壇内處處都能見到桃亦的名字。
無論是過去的非議,還是現在的推崇,元一宵都一清二楚,卻又比那些人更清醒。他知道有關桃亦的輿論不會輕易翻轉,更對桃白和桃塵心有疑慮。
白塵然出事的消息一出現,他就知道桃亦一定會來,故而一早便去白塵然住院的地方看過。他見過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安保和警衛,擔心桃亦見不到白塵然會難過,故而便在樓梯間守株待兔。
其實若是直接守在白塵然那層,可能更方便他截住桃亦。但元一宵也說不清自己在懷疑什麼……就像他不清楚桃白和桃塵是怎樣的人,卻也從論壇提及的隻言片語中隐約感覺到他們對桃亦的執念,知道他們必定會不擇手段地找出桃亦一樣。
所幸他運氣不錯,也的确等到了桃亦。他沒有提自己都做了哪些準備,更不談自己知道什麼,隻是模棱兩可地笑着道:“我從不對好兄弟這樣,但你很特殊。”
因為像兄弟一樣對待這個人的話,或許隻能将人吓跑了。
他知道桃亦在學校幾乎沒有同性朋友。所有親近他的同性,對待他時都不可能像對待兄弟那樣。
真是逼着他們做gay。
桃亦茫然地看着他。這話說得詭異,好像元一宵将他當做“好兄弟”,又沒完全将他當做“好兄弟”似的。他對這種稱謂陌生極了,隻判斷出元一宵在宣稱二人的關系親密。或許是“兄弟”的那種親密?
他疲憊的大腦反應不過,隻好任由元一宵拉着。而後者幫他将手機充上了電,沒有提自己是如何知道桃亦的手機沒電的,隻是歎了口氣,握住桃亦的手。
“沒事,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壓力一直很大。”元一宵的手輕柔地握緊,以一個保護的姿勢,将桃亦的手包裹在内,“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
這句話并沒有多麼煽情,可桃亦的眼淚卻不受控地掉了下來。在李沐證明時不得不壓下的情緒此刻毫無來由的爆發,理智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因白塵然的惡訊和步步掣肘的現狀而湧了上來。
他究竟是哪裡做的不對?難道怪他厭惡桃仁南、怪他疏遠白塵然嗎?他是對他們心如死灰,卻也從未想過要他們死。
那應該怪他親近桃白和桃塵嗎?應該怪他貪戀溫柔、渴望幸福嗎?可這世間誰不是在求這些東西,卻唯獨他犯了錯?
又或者,是怪他對自己不夠狠?沒能在幸福中理智,沒能發現桃白和桃塵的異常?沒能将他們控制住,所以他才不配擁有幸福?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更不知道該怪什麼。好像什麼都該怪,又好像什麼都不該他來怪。到了最終,桃亦隻能怪自己,卻又被元一宵阻止了他陷入偏執之中,引着他開口:“桃亦,這不是你的錯。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吧,一定還有解決的辦法。”
桃亦将頭埋在被褥裡,聲音悶悶地,因為抽噎而斷斷續續:“發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要怎樣講……”
元一宵便寬慰他:“那就像之前那樣,你隻要講就好,講你的感受。我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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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發生了很多事。”桃亦一直講到了近中午,元一宵安靜地聽完,不由歎了口氣。
謊言、噩夢、欺騙、錯覺……甚至是死亡。這個人的眼淚都那麼沉重,沉重到旁人即便想施以援手,也會手足無措。
桃亦此刻需要的不是溫暖。因為毀掉他人生的存在就是在靠溫柔欺騙他。他需要一把紮在他身上的刀,将那些溫柔編織的網自他身上剝離,刀刀見血。
但其實李沐已經給了桃亦該做的選擇,可桃亦還是出現在了醫院,就說明他其實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最糟的情況下,桃亦可能會覺得自己除了桃白和桃塵什麼也沒有了,會徹底放棄自救,任由桃白和桃塵拖他一起墜入美夢。
但那樣的事,元一宵無論如何都不允許發生。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桃亦,因為桃亦總是那麼痛苦,他怕他承受不住,會下意識地将自己推遠。桃白和桃塵若不是占了“玩偶”這個有利條件,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地走進桃亦心裡。
即使是為了他自己,他也要讓桃亦清醒過來,将桃白和桃塵徹底從桃亦身邊移除。
如是想着,元一宵按住桃亦的肩,看進那雙通紅的眼中。
“桃亦,聽我說,你現在還有救。你并不是失去一切。”他雙手攥得用力,指尖微微發白。桃亦被他攥得有些疼了,掩面的雙手緩緩放來了些,對上元一宵那雙堅定的眼眸,像是被攝住了般,呆呆地望着。
“去公安局,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們。無論警察相信與否,這都是一份證據。”元一宵輕輕晃着桃亦,後者卻不知在想什麼,移開了視線。
見他這般,元一宵心裡煩躁一瞬,不得不拿出殺手锏,“如果你想見白塵然,也可以嘗試借助警察的力量。他們是現在唯一可以合理接觸白塵然的人。去拜托他們,也許有用。”
“他們很難同意,”桃亦果不其然地擡起頭,因這句話而生出幾分希冀來,“這種無理取鬧似的要求。”
“李沐和警察有接觸,他手裡的一些信息是警察提供的,這根本不符合規範。”元一宵道,“我在論壇上看到白塵然出事時就猜到你會來,所以找他問過你的情況。”
“?”桃亦怔了一下,不明白元一宵這兩段話是什麼意思。
“總之,警察那邊可能有人因為你父親的死而懷疑過桃白、桃塵,且對你的實際情況有一定的了解。”元一宵避開他的視線,“警察那邊也不全是古闆死勁的人。如果你去拜托警方,可能會有人相信你的話,并且願意為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最重要的是,你要記得,你還沒失去一切。”他捏着桃亦的手更用力了些,像是在強迫桃亦記住,“不要去見桃白和桃塵,警察那邊結束後就去見白塵然,見不到的話就回來我這邊。”
“我會幫你。李沐也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