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有光自窗簾之間透下，竟讓桃亦生出幾分熟悉來。他擡眼望向高處的窗戶，回想起家中卧室内“理所當然”的漆黑，不由自嘲。

也許……他更适應的應該是有一絲光亮的卧室呢？

就在桃亦短暫走神的這段時間，李沐又在黑闆上貼上了另一份聊天記錄。這次的圖片并未和任何已經貼在黑闆上的圖案并行，而是附在前兩張圖下，像是細節的補充。

桃亦看着圖案上顯示的名字，有些發怔。

【李沐：這是額外補充給你的信息。】

【李沐：白塵然刷到關于你的輿論後，第一時間聯系我封帖，并計劃在演講時以自保的名義警示全校。】

【李沐：不過這件事最終被桃塵的“當衆表白”代替了。】

〖桃亦：……〗

他的胃部湧起惡心的感覺，腸胃控制不住的絞緊。但這次的疼痛似乎并非來自對白塵然的恐懼或厭惡，而是難過、遺憾、後悔。

并不算太嚴重的情緒，若是單将這件事告訴桃亦，他可能并不會産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可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又在真相如傷疤一樣從自己的生活中揭開的此刻……桃亦做不到多麼堅強、亦或漠然。

李沐看出桃亦一瞬變了臉色，頓了片刻，關心道：“你還好嗎？”

〖桃亦：……抱歉，不用管我。你繼續。〗

李沐盯着桃亦，确認了他的狀态，又看了眼時間。沒人能保證桃白和桃塵何時會找來，而李沐甚至沒來得及問桃亦這次為何會獨自來到學校，又來得那麼早。

他們都在争分奪秒，對現狀有種心照不宣的急迫。于是李沐回身，将一張新的照片貼在黑闆上，和其他一些照片分開，是一張獨立的證據。

【李沐：這是蘇嘉巧和我的聊天記錄。你應該還記得她。她一直懷疑你是她最喜歡的博主，也懷疑你獲得了她想要的東西？】

〖桃亦：……我知道她。〗

【李沐：她對你執念很重，我看過她扒的關于你的證據。雖然她的行為很不對，那些貼子我也都封了，但我個人基本可以确定她的想法都是對的。這些你能承認嗎？】

〖桃亦：嗯。〗

【李沐：她對給你造成了困擾很後悔，後來也時常在論壇裡拿小号替你說話，因為拿大号反而會給你引發更多關注。】

〖桃亦：……〗

【李沐：我提她不是為了讓你原諒她。僅僅是因為她提供的信息很重要，希望你能放下芥蒂信任這些信息。】

〖桃亦：……好。〗

李沐看着台下的少年。桃亦似乎緩過來了不少，此刻漸漸放下抱在肩上的手臂，狀似平靜地望過來。

但這強撐的平靜，又在李沐接下來的話語間輕易地下墜，碎成一地。

【李沐：她前不久因為你身上極端的輿論翻轉，對桃塵很警惕，又無意中撞見了一些事，後來你也知道，她進了醫院。】

【李沐：這是她出事那天給我發的語音，你自己聽。】

李沐将手機放在桌上，擴音器将那段并不明晰的錄音擴大了數倍播放出來，毀掉在這僅有二人的會議室中央。

.

「這就不行了？有留一口氣嗎？」

「嗯。抓緊時間，桃亦很快就會回去。」

「你們今日聽到的都是假的，是做夢呢。夢可不能告訴别人。」

「這裡還有一位……公主殿下？」

「玩捉迷藏嗎？」

……

這并不是一段足夠完整的錄音，有時風聲太大，桃白和桃塵壓低了聲交談，便幾乎無法判斷出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可即便不是直接到能讓人完全無從反駁的證據，聯想到那日發生的事，桃亦還是很快理解了這段對話的含義。

桃塵翻牆回來，将一個人一并扔在地上，觀察着二人的狀态，是否方便他使用力量。而桃白則已經察覺到周遭的異常，口中似在催促，目光卻四下逡巡着。

而後，桃塵處理已經無法反抗的家夥，而桃白則悄無聲息地靠近躲藏着的少女，觀察着她的動作，确認她是否在發送消息。

沒有。于是他直接出現在少女身後，通過驚吓來判斷那一瞬間少女的反應，确認她是否用手機備份了錄音信息。

……桃白一定翻過後台記錄。那這段消息究竟是——

李沐沒有點擊停止，于是那段錄音被重複播放着。第二輪的聲響再次起始時，桃亦的身體肌肉猛的抽緊，他下意識地想捂住自己的雙耳，将頭顱蜷縮在懷裡。

但他的身體抽動了一下，還是在他緊掐手臂的疼痛中保持着原本的姿勢。他并不恐懼這段錄音，他恐懼的是那日的他自己。

無知、溫柔又疲倦，将那兩雙曾伸向他同學們的罪惡的手，放在懷裡，為他們取暖。

……

但李沐卻沒有停止，仍舊飛速地推進着論證。證據到現在已經幾乎全部擺明了，接下來的都是推論。他不能等桃亦自己去思考，桃亦的思維裡可能有桃白和桃塵埋下的暗雷，桃亦永遠不可能隻靠自己推出答案。他必須搶占先機，讓桃亦順着自己的思路走。

這件事很重要，于是李沐敲了敲黑闆。必要時，他也會采取強迫手段。

【李沐：這部分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錄音中的二人做了什麼，但他們顯然說了一些讓人懷疑的話。】

【李沐：我個人傾向于他們進過監控室。于是我和警方交流過，本校的監控由于發生了大删減，導緻出事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無從調查。】

【李沐：他們平日和你形影不離，那天你有發現什麼嗎？】

〖桃亦：别再說了……〗

他虛弱地喃喃自語，似乎在央求着。但李沐卻像是沒聽見般，仍舊飛快地說着，一字一句敲擊着桃亦的耳膜。

【李沐：我知道你近日喪父，情緒上可能本就比較糟糕。但如果在這麼下去，他們可能會害了你……】

桃亦捂住耳朵。李沐後面的話變得模糊不清，就連那始終循環在室内的錄音也被隔絕在外。

他不是抗拒李沐說的那些話，他隻是覺得聲音太吵，腦子太亂。事實和認知相互反駁着，耳畔回蕩的聲音太多，讓他一時無法理清楚思緒。

……那天。

那天的風很大，灰塵和落葉一道被卷起，撲面而來時似刃似冰。他在教師辦公室呆的比較久，回來時如常看到桃白和桃塵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一人發着呆，一人擦着手。他走過去，看到他們身上沾着很淡的灰塵，發梢似乎也稍顯淩亂。他觸摸過他們的手，在很近的地方觀察過他們的衣物和皮膚，察覺到有很細微的、磕碰的痕迹。

即便他們把手洗得幹幹淨淨，洗得通紅，他也記得那兩雙手被他握着時，何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