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會在寒冷的冬日反複洗手，又用紙巾擦拭着，直到嗅不見一絲泥土的芬芳、亦或是血腥味？

更不必說，在二人的衣物上掠過的一縷黑灰色的淡痕。即便被細緻掩飾過，也難以徹底掩去。那一定是在某處的角落裡，發現過什麼人或物什。

……李沐抓住擴音器，揚高了音量，仍在說着。聲音穿過桃亦捂耳的雙手，輕而易舉地撞進他的腦海。

【李沐：桃亦，你認真想想。自從桃白和桃塵出現後，你是否察覺到過認知的錯位？是否每一天都很幸福，可除開他們的陪伴之外，你一直在失去？】

李沐将一個男人的照片貼在黑闆上。桃亦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他看不清那張照片是誰，可李沐的聲音仍在傳來。

【李沐：我和警方接觸之後，了解到一些額外信息。那邊給我的信息不多，我無法整理出證據給你說明，但我懷疑你父親的死亡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什麼叫桃仁南的死亡不是偶然……？桃亦茫然地從混亂的思緒間掙紮着擡起頭，雙手漸漸無處安放似地，放棄了掩在耳畔。

李沐走下講台，按住桃亦的肩，深深地看進桃亦的眼中。他的身影遮擋住了牆壁反射在桃亦眸間的光線，于是在光中烙下一片漆黑。

他雙手壓地緊了，将桃亦抵在座位上，一字一句告誡似地叮囑：“桃亦，你不能再和他們呆在一起了，你的人生已經快被他們毀掉了。”

被毀掉了嗎？桃亦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李沐逆光站着，像是一整片烙在他視網膜前的黑洞。他腦子裡的聲音很雜亂，桃塵的聲音頻繁在腦海中央回蕩，偶爾甚至能掩蓋住李沐的聲音。

“桃亦，我們會帶給你幸福。”

平心而論，桃白和桃塵沒有讓桃亦覺得幸福嗎？可這樣讓他覺得幸福的人生，卻是李沐口中的“正在被毀掉”的人生……那，什麼才是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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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亦在兩種認知的彼此對撞間陷入沉默，但李沐要說的似乎仍未結束。這場博弈看似是李沐在對桃亦“輸出”，但本質上卻是李沐和桃塵之間的抗争。

就算他平日裡負責學校的論壇管理，在語言方面有着大量的使用經驗，和一個出口便是洗腦的“怪物”對抗，還是太艱難了些。

他唯一的優勢，是桃亦此刻在他這裡，而桃塵天高黃帝遠，管不了他究竟說了什麼。

在确認了桃亦聽進去後，李沐将桃白、桃塵，以及白塵然的照片貼在黑闆上。與之相關的證據分别連在他們各自的身上。粉筆在黑闆上畫出纖長的網。

像是一張輻射開來的蛛絲，而蛛網的正中心是誰，不言而喻。

李沐回到桃亦身邊，同他坐在一起看着黑闆。投影儀的光線随着他手中的紅外線燈而變動，逐漸聚攏在三張照片上。

“這三個人的行為有很多相似點。”

“幫助、改善、消除……桃亦，你始終是他們行為的中心。”

李沐按下手中控制器的按鍵，投影儀重新縮小範圍，聚攏在他畫的那張網上，亮藍色的掃描光沿着那些網線向中央聚攏，而後，在網線相交的地方，投影出一張照片。

——桃亦。

網線将另外三人的照片連接過來，于是一張巨大的網，因他的存在而形成。

桃亦呆然的看着那張網，數這那一樁樁一件件……但其實發生的事遠比李沐寫在黑闆上的要多。現實中的這張網更細密，也更繁雜。

幾乎不需要李沐将那些證據一一補充在黑闆上，桃亦自己在腦海裡就能補充清楚。

元一宵的住院、周正揚的入獄、桃仁南的死亡……以及與之相關的更多細節。隻需稍稍回想，他就能捋出數不盡的疑點和謊言，推測出被掩埋的真相。

那些被桃亦刻意放置的細節在此刻終于串聯在一起，和着李沐最終的話語，敲在他的耳畔：

“桃亦，你要振作起來，隻有你能控制桃白和桃塵，隻有你能送他們入獄。否則……”

“……否則，下一個被害的，就是白塵然了，是麼？”桃亦從手臂中擡起頭。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蜷縮起來的，更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眼淚已經覆蓋了他整張清秀的面容。

“對……”李沐不由松了口氣，幫桃亦擦幹了臉上的淚痕。雖然他平日裡沒幹過這種事，但也知道桃亦肯定不會好受。

但李沐也不好勸說什麼，他自己沒經曆過這些，說什麼話都太輕。于是隻能輕拍着桃亦後背，像是在哄一件易碎品。

所幸桃亦比他以為的容易勸說，照這樣看，抓捕桃白和桃塵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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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結束，天也徹底亮了。看看時間，應有不少學生已入校。

李沐按熄了投影儀，準備起身收拾物品，帶桃亦去見他聯系過的那位警察。

因為桃白和桃塵的存在，李沐能信任的人不多，也不敢随意尋求幫助。若不是那日李沐無意中發現這位警察也對桃白和桃塵抱有同樣的疑心，他嘗試着賭了一把，事情也不會進展的這般順利。

許多額外的信息都是那位警察補足的。而且那位警察也和他觀點一緻，認為減輕傷亡的最優行動方案是從桃亦這裡入手。

而桃亦也确實足夠敏銳，對桃白和桃塵的本質并非一無所覺。

……

收拾東西并不需要多少時間，桃亦幫李沐拿着擴音器，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為了方便此後的行動，桃亦的手機被短暫的放在會議室内充了一會兒電，現在應該勉強夠打幾個電話。

經此一番，他像是突然失去了說話的力氣，隻是忍受着腹部的絞痛，跟在李沐身邊罷了。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難受，也許是因為他莫名丢失的那兩日。

也許，桃白和桃塵已經……

正思索間，二人的手機鈴聲同時響起。桃亦安靜地垂着眼，沒有去接電話，但李沐看見來電顯示，劃開了手機。

他的手機還停留在播放錄音的界面，桃亦盯着他的手機，随着李沐的動作一同揚起臉，目光平靜地似一壇死水。

“喂？什麼……”不知那邊說了什麼，李沐呆滞一瞬，望向桃亦。

桃亦對上他的視線，在那突然嚴肅的視線中抖了抖，後背發涼。

李沐緩緩地放下手機，握住了桃亦的手，斟酌着道：

“……已經晚了，白塵然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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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亦的手抖了一瞬，他手抖着想去滑關手機，卻不慎滑為了接聽。短暫的雪花般的聲響之後，兩道聲音交替着，很溫柔地詢問着電話的這端，但在桃亦耳中，卻像是鬧鬼的錄音般失真。

他不知為何突然回想起蘇嘉巧留下的“死”前錄音，似乎也是同樣的聲調，同樣的失真，同樣的可怖。

「在玩捉迷藏嗎？」

“桃亦，不在教室的話……你在哪呢？”

「快走吧，桃亦這下恐怕要等我們……」

“快回來吧，我和桃白找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