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乍然聽見有女郎落水,就連崔有期都慌亂得不知所措,江婉卻及時反應過來,先派人取來用以遮擋的厚氈布,事後又陪着崔氏送走賓客,一絲不紊。
“裴夫人?”
江婉一時反應不過來,裴夫人是裴二的母親,可裴二同輩的兄弟姐妹裡,隻有幾個尚未出閣的女郎,并沒有尚未婚嫁的适齡郎君。
崔有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聲道:“忠國公夫人去世多年,老人家至今仍未娶。你這麼想當人續弦,别浪費了。”
忠國公是裴夫人的公爹,裴二娘的祖父。
江婉渾身冰涼。
“不、母親,我不……”這太過荒謬,她甚至以為聽錯了,“老國公已是耄耋之年,我怎麼可能……我比裴二還要小一歲,我怎麼可以……”
“男未婚,女未嫁,怎麼不行。”崔有期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以你的出身,能嫁入公侯之家已是萬世修來的福分,更何況是做正室嫡妻。”
見江婉還要再鬧,崔氏豎起手指抵在她唇瓣。
“噓——”崔氏道,“放心,裴夫人看重七娘的品行,做母親的,也自然會成全這段姻緣。”
全完了。江婉癱軟在地上,崔有期拿捏着她的把柄,若是不嫁,自有鄭瑛乃至鄭氏來找她麻煩。可忠國公已是半身入黃土的人,又有成年嗣子承繼爵位,她嫁過去同守活寡有什麼區别。
……
料理完江婉,崔有期聽岑嬷嬷說郎主要來,連忙回屋重新換一身幹淨衣裳,正準備出門去迎,江恒卻已經自己走進屋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厮。
“郎主幾日操勞辛苦了,我去讓廚房……”
“不必了。”江恒擡手,“拿下。”
“是。”小厮得令,當即上前把岑嬷嬷扣住,拖至屋外。
岑嬷嬷慌忙掙紮,崔有期也被吓得尖叫:“郎主,這是做什麼!”
“你還有臉問?我不在家,你就是這樣當家的?好好的客人在咱家就能掉進湖裡去,幸而有孟氏撈上來沒出人命,你卻聽信這刁奴的話,當衆責罰孟氏,救人反倒成了錯,真是不知所謂。”江恒搖頭,指着岑嬷嬷道,“此等欺主惡仆,家裡斷不能姑息,給我打!”
郎主雷霆之怒,下仆們不敢輕忽,當即便拖來筋棒重打岑嬷嬷,崔有期被罵了幾句,又羞又氣,看見岑嬷嬷受罰,拼着上去要攔,卻被江恒命令婢女擋在身前。
打了快有半個時辰,岑嬷嬷背上已經沒有一塊好皮,碎爛的織錦和血肉混在一起,滿院腥氣。
江恒終于叫停,卻沒放過岑嬷嬷,讓人去她屋子裡收拾好東西,隻等夜禁一開便送到莊子上去。
崔氏憤恨地看着江恒:“阿岑是我的陪嫁,郎主就算要發落,認打認罰也就是了,但要把她趕出去,總也得過問我的意思吧!”
岑嬷嬷是她最信重的人,江恒這樣不由分說地打人趕人,簡直就是在往她臉上扇巴掌。
江恒滿臉嘲弄:“你現在覺得丢人了?家裡出事的時候你不嫌丢人,責罰孟氏的時候不嫌丢人?”
孟氏,孟氏。
江恒本意是指她發落孟柔打了鄭氏的臉,可落在崔有期耳裡,隻覺得江恒罰她,是因為她打了江銑的一個房裡人。
戴懷芹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以庶出的江銑也能登堂入室,為官做宰,現在就連江銑的房裡人也打不得、罵不得。
愛屋及烏,不外如是。
崔有期開口就要駁斥,被岑嬷嬷拉住。
“郎主,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岑嬷嬷疼得滿臉是汗,用盡全力佝偻着磕頭,“還求郎主看在、看在夫人主持中饋,慈訓子女的份上……”
江恒冷哼:“倒比你主人懂事些。”說罷厭惡地瞥一眼崔有期,掀袍離去。
岑嬷嬷脫力倒在地上,崔有期正要指派人攙扶,兩個小厮為難道:“夫人,郎主的命令……”
“你們郎主說的是明日送走。”崔有期掐進掌心,“我到底還是這家的夫人。”
小厮連忙謝罪,退出主院,卻也守在外頭不敢離開。
崔有期再次開口,院裡的仆婢們才行動起來,齊力把岑嬷嬷搬上放置在院裡的竹榻上,而後拿傷藥的拿傷藥,打熱水的打熱水,全都忙碌起來。
今夜過後,岑嬷嬷就要被送去莊子上,郎主親自吩咐的,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來。
崔有期握着老仆的手,終于流露出一絲脆弱。
“他哪裡是要打你,分明是要借你打我的臉。”崔有期氣得全身發顫,眼眶通紅,但自尊使然,強忍着不肯落下淚,“五郎當真是好手段,如今一個田舍婦也能欺辱到我頭上了!”
“娘子、娘子别生氣。”岑嬷嬷傷還疼着,臉上卻浮起奇異的微笑,“五郎才剛回來就急着為孟氏出氣,是把她放在心上了。
“這樣才好,五郎是個會疼人的。他越會疼人,這顆釘子就能紮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