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大聲叫屈:“母親,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鄭家姐姐分明是自己落水的,又或許……或許陷害我的那人才是真兇!”
大夫人看也不看她涕泗橫流的模樣,側身把茶盞放在案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江婉頓時止住哭聲。
鄭玉娘落水是一場意外——至少在江婉眼裡,這是一場意外。
笄禮那日,江府賓客如雲,各家的夫人女郎都來了,昌明縣主不遠千裡趕回來為她作贊者,就連聖人最寵愛的晉陽公主也上門觀禮,就算統觀整個長安城,恐怕也沒誰能再湊齊第二場這樣的笄禮,江婉難免自矜自傲,自以為已經是全長安最有臉面的小娘子。
可是到她回房換下一身繁重彩衣,再去找同伴時,卻聽見了她們背地裡說的話。
“區區一個笄禮這樣張揚,好似生怕人不曉得她婚事未定。”
“就是就是。瞧她那輕狂模樣,請來縣主便了不得麼。”是裴二娘的聲音,“昌明縣主是摽梅已過,嫁杏無期。婉娘請她來當贊者,是想也去千佛窟修個三四年?”
小娘子們頓時笑鬧成一團。
江婉躲在翠障後,指甲深深刻進掌心。
“快别這樣說,縣主修行是為先皇後祈福,拖延婚事也隻是為長輩祈求冥福,分明是一片孝心……”
裴二打斷她:“玉娘這是還沒嫁進去,就先護起小姑了?”
鄭玉滿臉通紅:“又在胡吣!”
旁人忙問是怎麼回事,原來長孫鏡的兄長乾達去年剛喪妻,準備要迎娶鄭玉為繼室,兩家已經合過八字,不日就要納征。隻是長孫家是續娶,鄭家也門風嚴謹,才到現在還沒公之于衆。
長孫府權勢滔天,長孫乾達也是京中出名的俊才,女郎們連忙恭喜鄭玉。
“玉娘别光顧着護短,你護着人家,可知道人家正想搶你的東西?”裴二卻道,“方才說的都是玩笑話,别怪我沒提醒你,婉娘究竟為何要請縣主作贊者,又為何能請得動她……你可得當心。”
“對了,婉娘怎麼還不回來?”
衆人說着說着便把話題扯到别的事情上,鄭玉正待得不自在,就說要去尋江婉,起身離席。
江婉跟了上去。
裴二等人沒說錯,她請縣主前來作贊者,一是撐場面,二則是為了長孫乾達。去年她陪大夫人上玄都觀打醮,正巧碰上為亡妻超度的長孫乾達,她從前隻知道他是個英年喪妻的鳏夫,卻不知道,世間竟當真有人能稱得一句側帽風流。
旁人隻知道他父親恩寵優渥,位列三公,備受寵遇,隻知道他年紀輕輕便成了左衛将軍,日後前途無量。可江婉喜歡的是長孫乾達這個人,她想成為他的妻子。
長孫乾達雖是個鳏夫,但她也隻是個庶女;他元妻新喪,她雲英未嫁,又有何不可?江婉很快想起遠在沙州修行的長孫鏡,雖則隻有兒時的幾面之緣,但她認識縣主,便比不認識的人多了幾分可能,天幸江銑也回了長安,便是看在他的份上,縣主也得幫一幫她。
江婉殚精竭慮籌備笄禮,不過是想在衆人面前露一回臉,同縣主聯絡上關系,若是能借此去長孫府上做客,同長孫乾達說上幾句話,那就再好不過。
可沒人告訴過她,長孫乾達已經定下婚事,那人還是鄭瑛的親妹妹。
是她一直看不上的鄭玉。
“真不知到底該說你是膽大妄為,還是該誇你有決斷。”崔氏笑得諷刺,“鄭玉娘醒來之後,隻說是自己貪戀碧玉湖風景,沒留意湖岸泥濘濕滑,一時不慎落了水,絲毫不提有人曾經推過她。”
江婉閉上眼,緊繃着的背脊一松。
鄭玉當然會這麼說。那隻是一場意外,是天意讓她聽見了那些話,也是天意讓鄭玉走到碧玉湖邊,大概也是天意使然,支開了附近的人,讓她隻需輕輕一推……
沒有物證,沒有人證,鄭玉隻能是自己掉下去的。
否則就是誣告。
“你自以為算得盡,以為小鄭娘子必死無疑,以為她就算僥幸活下來,為着她姐姐,明知是你動的手也隻會幫忙隐瞞。”崔有期搖頭,“但當日卻有人把你的行徑看得一清二楚。”
“是孟柔?”江婉失聲。
崔有期冷笑:“如果真是她,你還能有命在?”
後院裡不缺會泅水的人,但會舍身跳下去救人的,隻有孟柔。以她不通世事的耿直性子,隻怕在看見江婉推人的時候就會喊出來,哪裡還會等到今天。
是一個在湖邊灑掃的侍女,當日她正蹲在樹叢中拔除雜草,看見經過不敢聲張,悄悄告訴了岑嬷嬷。
江婉臉色慘白:“母親!”她膝行過去,抱住崔有期的裙角,“母親救我!”
崔氏冷眼看着她哭得快要暈厥,忽地一改态度扶起她。
“别怕,别怕。”崔有期把江婉抱在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我是你母親,自然早就幫你都料理清楚。”
那個侍女已經親口認下,當日推人的是孟柔。
江婉淚眼婆娑,既然已經料理清楚,又鬧這一場做什麼?
“昨日裴夫人上門,大贊你在笄禮時臨危不亂,進退得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