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你邀請,隻是……”
來到江家這麼多日,除開戴娘子之外,人人都對她很好,大夫人送衣裳,小姑子設宴也拉上她。
孟柔心裡感動,可也隻能拒絕:“我知道你們要做詩宴,隻是,我、我不會作詩。”
她何止是不會作詩。
江婉并不吃驚,昨日她就知道孟柔是個胸無點墨的,因此隻是笑道:“五嫂嫂誤會了,這世上哪是人人都會作詩的?隻不過找個母親能答應的由頭,約上三五個人熟人聚一聚,吃點果子喝點茶,玩些彈棋遊戲之類而已……嫂嫂當真不來?二嫂嫂可是應了會來的。”
鄭娘子也會去?
孟柔心裡越發猶豫。
在來長安的路上,她曾想象過江五的家人是怎麼樣的,真到實地見到了大夫人她們,竟比她能想象到的還要更好,人人都溫柔善良,都熱情待她。
隻是江家實在太大了,從西走到東能走上好久,院牆高,樹長得也高,哪裡像在安甯縣,走幾步就能同鄰家說上話。
既然來了江家,總要和妯娌們熟絡上才行,不然整日待在屋子裡,不是同江五厮混就是閑着不知做什麼好。
但孟柔心裡還擔憂:“當真不用作詩?”
“當然,這還有假?”江婉連連點頭。
于是兩人便約定了,後日在花園裡的流觞亭赴宴。
這麼一耽擱,回到院落時已經到了用飯的時候,孟柔用心記着路,才和傲霜分手,轉過影壁便看見了江五。
正要同從前一般喚他一聲,想起剛改的稱呼,轉而叫了聲:“五郎。”
“怎麼才回來。”江銑早就到了,連衣服都換過一身,見孟柔要過來,連忙捏着鼻子把她拎開,“上哪兒逛去了,一身臭汗。”
“你才臭!”孟柔豎起眉毛瞪他,“還說呢,我又不識路,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裡,要不是遇上了傲霜,險些回不來。”
“那也不用這麼久。”江銑随口道。
孟柔沒細察覺這話裡的文章,隻是點點頭,興高采烈地要同他分享另一件事:“我同你說,我今日被七娘……”
那頭衆婢女已經擺好了食案:“五郎,孟娘子,請用飯吧。”
話題被打斷,隻得按捺住興奮淨手淨面,江銑趕着孟柔去換身衣服再來用飯,又是一番鬥嘴才肯罷休。
等擦過汗,換過衣裳再入座,拿起筷子,孟柔又忍不住開口。
“我同你說,我今日被婉娘邀了要去赴宴呢!”她絮絮叨叨,“這還是我第一回受人邀請呢,也不知會有什麼席面。”
原來耽擱這麼久,是去了主院。
孟柔隻顧記挂着席面,江銑卻好笑。
不年不節的,也不是誰的大日子,能設宴的由頭就那麼幾個,再加上江婉那個附庸風雅的性情,想想就知道是什麼宴席。
問了孟柔,果然是詩宴,便問她:“你又不識字,去同他們論什麼詩?”
孟柔嚷嚷:“不識字便不能赴宴麼?婉娘說了,她們也不怎麼會作詩,隻是找個由頭設宴罷了。”
确實隻是找個由頭,大約也确實不怎麼會作詩。
隻是世家女郎的“不會”,和孟柔的“不會”,恐怕是兩個意思。
江銑看着孟柔,眼神幾乎算得上憐憫。
“要我說,你還是别去了。宴席上的人都是江婉的朋友,你昨日不是還說麼,人生地不熟的,誰也不認得,能有什麼趣味?”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見長輩是一回事,赴妹妹的宴會又是一回事。
孟柔抿着嘴不大樂意,又聽江五道:“何況你連字都不認識,又何必……”
“我是不識字,可是去個宴席,難道還要考狀元、考夫子不成?”孟柔反駁,“我總不能日日待在這院子裡,除了等你回來什麼也不做吧!”
孟柔氣喘籲籲,江五的臉色驟然冷淡下來,她心裡也有些發虛。
可她不知道江五為什麼不願她去赴宴,還總拿她不識字說話。
孟柔捏緊拳頭,一雙眼睛警惕又忐忑地盯着江五。
見他輕笑一聲:“你想去就去吧。”
而後起身推門往外走。
孟柔連忙回頭:“你不吃飯了?”
江五頭也沒回,擺擺手便出了院子。
屋裡隻剩下孟柔。
她看着滿桌飯菜,肩膀頹喪地耷拉下來。
……
江五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孟柔心裡存着氣,想着他愛回不回,自顧自睡了。
半夢半醒間,仿佛回到了安甯縣的小院子,屋裡的橫木房梁上滿是節疤。
從長安城來的氣派馬車,江五的家人,華貴的屋院和繁花小徑,好像隻是她的一場荒誕夢境。
睜開眼,屋子裡到處結着麻布魂幡,何氏冰冷的臉出現在面前,告訴她:
“江五已經死了。”
孟柔猛地驚醒過來。
眼前仍舊是鲛紗的承塵,手下是織錦的被褥,她長舒一口氣,緩緩躺倒回床上。
重新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又睜開,睡不着了,她幹脆坐起身,透過直棂窗,看着外頭的天一點點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