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混沌地度過了一些時日。
中間經曆了風暴和冰雹,最常見的是小雪與陰天。
寒江給人感覺就像神話裡說的極寒洞天。但它其實是這個星球最關鍵的首都。
很久前,他們幾個剛來寒江的時候,徐知夏抱怨說:“好可惡的天氣,應該把首都之位讓給我們東槐,那才叫人過的日子。”
陸哲解釋:“因為寒江在古代一直承擔了為人類托底的作用。無論這座星球發生怎樣的災變、戰争、瘟疫,人們都知道世界會毀滅,但人類不會。因為這座萬年冰封的地表最高城市,會用它永遠穩定的地質氣候包容下一切,它能提供的是一場天亮之前的蟄伏。現代科技發展起來後,人們為了感謝這座城市,所以将它譽為首都。”
他說話的時候,筆下甚至還在計算一條大題。仿佛這樣一番有些深的對話對他而言不需要太多思考。
徐知夏想了想,還是很不服氣:“假若寒江是因為它冰寒和穩定而寶貴,那麼人類現在這樣大力發展建設這座城市,甚至建了全城保溫系統,那麼,是不是也在破壞寒江古往今來最寶貴的特質?那它以後還能為人類提供蟄伏的機會嗎?”
陸哲擡起頭對她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誇她聰明。
——那意思才不是說她聰明呢。她想。
這天又下着大雪。如果到晚上雪不停的話,接下來會休三天的雪假。
巡安部大多人是不休的,隻有少數幾個像徐知夏這樣的會有雪假。
下班的時候雪還是沒停,天已經快黑了,呈現一種發藍的霧黑色。
她先去門口的便利店買了東西,吃的喝的用的,大概都需要囤積一些。
便利店離保暖通道還要一些路程,她又有些犯懶了,緊了緊圍巾和領口,站在門口跺跺腳,準備忍凍從大路回家。
這是需要做相當的準備才有勇氣走過的一段路啊。
“你冷?”
有人在她頭頂開口。
徐知夏頭也沒擡就知道是誰:“不冷。”
“哦,那你把圍巾給我。”
徐知夏瞪向他:“你什麼意思?”
沈皓說:“這是我的。”
徐知夏先是不耐煩,然後看了眼自己的圍巾——灰色厚毛線寬大圍巾,因為用了太多年已經有些軟塌塌的感覺。可是衆所周知,衣服穿得越爛,越好穿。
——這是當年從沈皓房間裡劫來的贓物。
她捂緊這個用了七年的破爛圍巾:“你看錯了。”
她賭他不會記那麼清楚。
沈皓:“我織的。”
“?”
“你又不冷,還給我吧。”
“我冷!你看不出來我鼻涕都快凍出來了嗎?你瞎嗎?”徐知夏有氣都不知道怎麼撒,“我隻是要面子不說。”
“哦。冷就穿上。”
一件寬長的外套鋪天蓋地地壓上來,将她整個人罩住。
“……”徐知夏看他脫掉外套後的裡衫,那是特執部統一發的黑色羊絨衫,隻有一層。她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雪,質疑道,“你确定?你确定要為了面子做這樣的事?”
“……我不是你。”
自從實驗室出事後,他們倆有一段時間沒怎麼交流過。
也就是這兩天,才漸漸又開始說話。
契機是一件已經被所有人都忘記的舊事。
那天王紅說要去陸哲讀研的學校,也就是寒江大學看看。
徐知夏理所當然陪她去了。
那天天陰得像沒亮過,也可能是極夜天氣,她忘記看天氣預報了。
來到寒江大學門口,發現竟然有記者在報道什麼,兩個扛着攝像和照明設備的助手跟着女記者,在寒江大學大門口不斷打轉,對着鏡頭說話,她握着話筒的手都已經凍得腫起來。
徐知夏發現這個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那天周文靜找來的,朝陽新聞的記者?
她走近一些,聽到這位頗有些工齡的老道的記者,聲音在寒風中哽咽着不斷重複。
“……我不該以記者以外的名義進行這樣一篇可能無法播出的報道,可就是這樣一所學校,我的妹妹在這裡讀研,她快要畢業了……可是她的論文在生前被導師竊取,我們多方奔走,至今沒有人松過口,說有可能歸還她的著作權——一點點可能都不會給我們,這太荒謬了……請寒江大學還我妹妹一個公道……”
記者沒有看見她們,她在工作,她也在忏悔,那些專業的職業話術中偶爾夾過一兩句混亂的自述:“我對不起……她一直讓我幫她,我太忙了……不,我太無能了。”
“她無辜慘死,我現在隻想幫她要回她生前最在意的東西……”
徐知夏需要捂住臉才能聽清這一切。
都怪風太大了。
她好想幫她。
但毫無頭緒,她想要抓住這件事,就像試圖在火堆裡握住一塊冰,火會烤她,冰會滑走,世界很壞。人死如燈滅,一切都如飛灰而去了。
她拉着王紅離開。
身後似乎傳來保安的呼喝聲,和記者的争辯。
一切都散在風中了。
第二天,沈皓叫她去辦公室,說有位記者來找他。
“她聽說當時是我在幫忙她妹妹的事,向我道謝。”沈皓低着頭處理事務,沒看徐知夏,“我說是你拜托的,因為你是她妹妹的朋友。”
徐知夏心裡快要揪起來,她開始為昨天的漠視後悔:“她有找我嗎?她需要的話……”
“不,她不需要我們幫助。”沈皓停下動作,仿佛在回憶,“她說,這是她虧欠妹妹的,當時她有機會去試着幫妹妹曝光這件事……但她沒有做。從此以後,這件事就是她一個人的功課。”
“她讓我謝謝你。”
徐知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手裡端着沈皓的杯子,裡面是一杯稍燙的奶咖。
從那天後,他們仿佛破冰一般——盡管也不知道原本有什麼冰,總之就是破了——他們回到出事前能夠一起吃飯的關系。
或許要更緊密一些。
沈皓遇上棘手的任務,會理所當然通知她入隊,她有了麻煩也會不假思索去找他。不知不覺,兩個人也培養出了一些隊友默契那種東西。
隻是沒有人提他不再拒絕告白這種事。
大概會讓他很沒面子吧,徐知夏想。反正她還有别的辦法回檔。
神通廣大的周文靜已經混進恒安上了兩個月班,最近剛過了實習期簽完合同。
而王紅在她進去前就已經混上恒安會議層保潔小隊隊長了。
這兩個人行動力簡直強到吓人。
徐知夏覺得挫敗——她當年找工作也不是沒投過恒安,面完試人家連等通知之類的套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