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剛收拾幹淨螃蟹殘渣,刷好鍋,便聽得有人在外叩門。
施又宜料想當是菜販子送新鮮菜蔬過來,可打開門一看,立在門外的竟然是個年輕郎君,還在打哈欠,正是聶予珖。
聶予珖見兩位小娘子的眼睛齊刷刷地瞧着他,立刻迅速将下巴合上,正色道:“施娘子,乘月娘子,早。我們王郎君派我來給二位送東西。”
聶予珖微微側過身,好讓二人看清他身側堆放的一大捆樹枝。
聽到王霁要求時,聶予珖簡直驚掉了下巴。他見過送小娘子金銀玉器、胭脂水粉、綢緞布匹,再不濟也是些時令水果鮮花,從沒見過有人拿着一堆樹杈子大喇喇送人的。
他暗自腹诽,十六郎啊十六郎,我可真是看錯人了,你這麼摳門,怪不得娶不上媳婦。
施又宜眼睛一亮,她還正想着細細的兩根木姜子樹根能挺多久,沒想到王霁的“及時雨”隔日便到了。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可太好了,真是多謝王郎君了。”
也不要聶予珖幫忙,施又宜自個便彎腰提起這一大捆木姜子樹根,利利索索地放到自己院中。這可都是她的寶貝呀,食肆的翻身仗就靠它們了。
聶予珖見她用一副看金子的神色看這捆樹杈子,心中不禁感慨,忘了施娘子也是那不同尋常的小娘子,倒是能和十六郎過到一塊去。
乘月對王霁送來的樹枝十分好奇,放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端詳,怎麼看都像從路邊随意拾來的。
她面帶不解:“這樹枝還能當菜吃?”
施又宜撲哧一笑,解釋道:“實際上,稱它為香料更合适。這是木姜子的樹根。”
木姜子,是西南地區不可或缺的一種佐料,其身影出現在大街小巷的各種吃食之中,隻需寥寥少許,便能将日常的食物風味改頭換面,變成另一種風味。
新鮮的木姜子果實與樟樹的果實有些相似,都是翠綠的,黃豆粒般大小的圓果子。可惜摘下來後不易儲存,很快就會變黑腐爛,這也是王霁隻将木姜子樹根帶回的原因。
她用小刀在樹皮表面輕輕刮擦幾下,而後讓乘月湊近刮過的地方:“你聞聞。”
乘月輕嗅一口,一股奇異的味道撲鼻而來,直沖天靈蓋,十分提神醒腦。
“這味道……”
施又宜:“是不是十分特别?”
乘月點點頭:“香氣極其特别難忘,渾然天成。”
施又宜雙手叉腰,多了一絲躊躇:“這味道如此特别,你說,客人們會不會無法接受?”
“嗯……”,乘月沉吟,“能不能接受,你我說了都不算,不如我們先多找些人嘗嘗,看看情況?”
施又宜眼睛一亮,覺得甚是有道理。
“這幾日幹脆暫且閉店,我們好好研究下如何處理木姜子。”
施又宜撸起袖子,說幹就幹。在腦子迅速想了一圈要讓哪些人嘗嘗後,她決定今日做個木姜子舂雞腳——涼拌菜,不怕出鍋久了會變冷影響口感,反而越泡醬汁越有味。
一大盆雞腳焯水去腥後煮熟,再倒入涼水中降溫,以免過于軟爛。洗淨剝好的大蒜、小米椒先倒入木臼中,所謂“舂”,即用木杵将雞腳和各種配料搗碎,搗到汁水四溢,雞腳骨肉分離,便算成功。随着施又宜依次動作,大蒜、芹菜、芫荽、小米椒、鹽、醬油的氣味逐漸融合組成新香味,在空中四下彌漫,當然還要撒上少許作為“點睛之筆”的木姜子碎屑。光是聞到這個味道,便覺得食欲大開。
狠狠地搗上幾十下,施又宜将雞腳從木臼中舀出,原本白生生的雞腳已然染上醬色和香氣。
施又宜不客氣地嘗了一隻,又給乘月塞了一口——讓廚子先嘗嘗鹹淡。
味覺的沖擊比嗅覺來得更大,乘月輕歎:“這味道,可真是特别至極。”
二人将舂雞腳分裝到幾個食盒中,施施然出了門朝東邊的楊柳巷出發。第一戶人家,她們先去找許娘子。
施又宜依着記憶中許娘子報的地址敲了敲那戶人家的門。
開門出來的竟然正是許娘子。她見到施又宜,臉上既驚又喜:“又宜乘月,你們怎麼來了?快請進~”
她側過身,讓施又宜與乘月跨門檻入内。許娘子一家也是租着一個小院,瞧着和施又宜乘月二人的住處差不多大,隻是院中沒有水井。許娘子一家人都在屋内,她父母皆十分面善,一望便知是勤勞能幹之人,家中收拾得很齊整。
“先前許姐姐來我店中,我們卻一直未曾來探訪許姐姐,這次做了些吃食,正巧請姐姐一同嘗嘗。”
許娘子的女兒小名小桃子,施又宜從前隻見過一次,那時她還是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孩,而今已經長成一個很是俏皮的小女童了。
施又宜不禁感歎:“竟然長這麼高了,真是漂亮。”
小桃子随了許娘子的膚色,臉頰白裡透紅,是個名副其實的“小桃子”。
施又宜和乘月各自放下手中所提的食盒和一簍子螃蟹。
施又宜道:“許姐姐,我又試着做了個新菜,想讓你嘗嘗,幫我提提意見。這一簍子螃蟹呀,就當作我的謝禮。”
許娘子笑道:“這話說得忒客氣,我白吃你的,還要收謝禮如何使得,這一簍子螃蟹可值不少錢呢,你們自個留着吃多好。”
施又宜硬是塞到她手裡:“許姐姐你就收下,這螃蟹我一點錢也沒花。”
“沒花錢?那從哪來的?”
“天上掉餡餅,掉下來了的。”王郎君送的,可不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隻有乘月聽懂施又宜的打趣之意,不禁抿嘴一笑,手上動作卻利索不停,将食盒打開,端出一碟雞腳。
許娘子的阿娘翕動鼻翼,忍不住道:“這什麼味道如此沖鼻,有點像我家老頭子腰背不好,前頭醫館給他開的膏藥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