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唇邊勾起一抹淺笑:“趨利避害是世人本性,施娘子卻能果斷選擇更難的一條路,在下佩服。”
施又宜下巴擡起:“還是憑自己一技之長安身更為穩妥。王郎君如此幫我,是不相信我的廚藝能赢?”
“我自然相信施娘子的本事,不過這般膠着太不痛快。所以想助施娘子一臂之力,速戰速決。”
這番話說到了施又宜心坎上,快刀斬亂麻是她素來喜歡的做法。
“如何速戰速決?”
“若是有些食材,隻有施記能吃到,旁的食肆都吃不到,施記還愁無法安身立命嗎?”
施又宜皺起眉頭仔細思量:“可金陵所賣之物就這些,我能買得到,對面自然也能買到。況且依你之言他們财大氣粗,或許他們有的,我還不一定買得起呢。”
“食材特别,不一定勝在價錢,也可以勝在特定産地。”
他擡起左手,将一直攏在袖中的食材亮出——兩根樹枝。這才是他今夜到訪的重點。
施又宜接過一眼認出:“這是黔地尋來的。”
王霁點點頭:“施娘子果然識得此物。既然不願來我的酒樓,那換一種方式,我為施記提供各地食材如何?”
施又宜卻後退一大步,神情嚴肅地上下打量王霁。
“施娘子為何如此看我?”
“我在想,王郎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與我合作,所圖何事?”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毫無濁世之氣,像是深山中一汪清澈見底的潭水。王霁想,若是人人說話行事都如施又宜這般坦蕩直率,那該有多好。
不知怎地,他起了捉弄之意,并不解釋,而是順着她的話問下去:“那施娘子以為,我所圖何物?”
“圖财肯定不是了,王郎君之威名,我也略有耳聞。那或許……就是圖色了?”
王霁瞳孔一緊:“施娘子到底因何做出如此揣測?”他自認于男女一事還算位端方君子,恪守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之道。
施又宜卻以為他暗指自己相貌平平,不禁補充道:“我又沒說圖的是我的色,也可能是别人的色呢。”
她回首朝店中望去,乘月正低着頭,認真竭力地擦拭着桌面留下的油漬污痕,側臉皎然如新月。
王霁聞言略帶戲谑地一笑:“實不相瞞,我其實十分青睐施娘子的……”
施又宜頭皮發緊,眼睛卻死死盯着他的嘴唇,隻等他吐露最後的音節。
“……廚藝。”
她搓搓自己的胳膊,什麼人嘛,講話這麼慢,吓死他了。
“僅此而已?”
“那就再加一點,我看我那堂兄也不太順眼。”
“我信了。”
“合作一事,施娘子意下如何?”
施又宜蹲在水盆邊,一手托腮,歪着頭盯着螃蟹吐泡泡。一隻、兩隻、三隻……足足二十隻。每隻肚子圓鼓鼓,估摸都在四兩左右。全是圓臍的母蟹。會吃,她在心裡暗暗贊上王霁一聲:會吃。俗話說:九雌十雄,九月合該是吃母蟹的好時節。不愧是财大氣粗金貔貅。這樣大的一隻母蟹,街市上就得賣到八十文,從前父母健在之時,也隻有阿娘舍得斥資買回給一家人嘗鮮。自從自己賺錢之後,施又宜再舍不得買。
乘月坐在竹床上穿珠串,擡頭看見她眼珠子仿佛定住了般,又好笑又新奇,還從未見過又宜這副模樣呢。
“所以你答應了那王郎君的合作?”
“答應了。我們要存活,他想給堂兄找點樂子,各取所需,很好啊。”
乘月有些難以置信,聽起來過于兒戲:“就這麼簡單?”
施又宜點點頭:“同仇敵忾,令人信服。”世間之事,何必樁樁件件都想得複雜。
她的心思又移到螃蟹上:“咱們現在就蒸兩隻來吃吧。”
乘月很有美人的自覺,果斷地阻止她:“竈火都熄了。夜也深了,咱們明日再吃吧。”
施又宜想了想,隻得依依不舍地離去,忍着饞意躺下了。
次日,施又宜早早起身,除了慢熬上慣常喝的桂花蓮米粥外,她又揀了四隻最為肥美的母蟹,刷淨泥沙,将其翻面肚臍朝上,再往草繩裡塞上幾片姜片。便放入已然熱氣騰騰的蒸籠中。一時不慎,其中一隻的草繩竟然松散了。大螃蟹掙脫草繩,連滾帶爬想逃離自己的命運,可惜施又宜眼眼疾手快的蓋上了鍋蓋,真是對不住了。
計時的沙漏又擺在竈邊,沙礫全盤漏下後再掀開鍋蓋,螃蟹特有的鮮味随着蒸汽升騰而起。那隻螃蟹右半邊的蟹爪還挂在鍋沿,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青綠色的蟹殼早已全部變成了明亮的橙紅色,十足十地誘人。姜末撒入鎮江陳醋之中,便是最适宜的蘸料。
蟹八件那些是文雅人的吃法了。施又宜果斷用手咔咔幾下将兩個大蟹鉗,八個蟹爪通通掰下。而後不顧指尖灼熱将蟹殼揭開,露出最精華的部分——黃燦燦的蟹黃。
第一口原汁原味,嘩,這種豐腴肥美的口感,才是人間真味。第二口再蘸些醋汁,酸中帶鮮,回味無窮。施又宜形如餓狼撲食,片刻便已經着手拆解第二隻大閘蟹,相較之下,乘月則慢條斯理地多,這樣飽滿鮮美的蟹黃,當然要在唇齒之間多留些時日。
螃蟹性寒,故而兩人還溫了一壺黃酒,因着一會還要開店做生意,不敢多沾染酒氣,隻少少抿了些許。
大閘蟹變成了一堆碎渣,施又宜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皮,充滿幹勁地大喊一聲:“開始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