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微微一笑:“施娘子一番苦心,自然是要嘗的。”
他同樣夾了一筷子,豬大腸偕着酸菜一起細嚼慢咽,半晌神色未動,仿佛隻是一道慣常吃的小菜。
施又宜試探問道:“王郎君覺着如何?”
“好吃。”
謝培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東西,這裝過那什麼的,你也覺得好吃?”若不是世家風度還在,他幾乎就要将一個“糞”字脫口而出了。
王霁卻十足十地淡定:“施娘子洗得很幹淨,辛苦了。大腸和酸菜相得益彰,酸菜炒得幹爽,酸香可口又不會喧賓奪主。大腸爽滑脆嫩有嚼勁,卻又不會嚼不動,火候剛剛好,在下也不喜歡吃太過焦香的,真是有口福了。”
王霁并未對豬大腸望而生畏,讓施又宜很是失望,尋常食客若是稱贊有加,她的辮子早就翹上天,可見王霁這副四平八穩,不疾不徐的樣子,她卻覺着十分挫敗,早知道,大腸就不洗了,讓他嘗嘗原味!
王霁三人來得略遲,旁的客人一桌桌吃飽離場,施又宜早将廚房鍋竈收拾幹淨,又出來同乘月一起收拾桌面。
聶予珖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宣告此次用膳完畢。他自發起身,向乘月結賬。
王霁卻攔住施又宜:“施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施又宜先是覺着他莫名其妙,轉念一想也好,話要說得明白,才能決定以後還同不同此人來往。
她将自己那根烏黑油亮,垂至胸前的馬尾辮甩到身後,率先邁步走出店門。
見王霁望着她,腳步卻依舊站在原地,她“哼”了一聲,生硬道:“不是要說話嗎?王郎君怎麼不過來?”
天色已晚,夜幕如漆,施又宜與王霁相對而立站在店門前,施記的門框上懸挂着一盞圓燈,搖曳的燭火從白色糊紙中透出,像一個昏黃朦胧的月亮。遠遠看去,很是有“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的氣氛。
王霁平日進店便落座,不覺二人身量差異。此時此刻,施又宜才驚覺,王霁足足高高她一個頭,縱使他面色溫和,依舊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氣勢。施又宜雙手環抱于胸前,帶着幾分倨傲擡起下巴—輸人不能輸陣。
王霁同樣看向施又宜,她的發間還攏着頭巾,身上的白色圍裙也未摘下,昂首挺胸的模樣,頗像他從前在田埂上見着的那些大白鵝。思及此,王霁嘴角禁不住微微翹起。這點微妙的變化,立時被施又宜敏銳地捕捉到,他竟然敢嘲笑自己,真是十足十的挑釁。施又宜雙手環抱于胸前,清清嗓子道:“不知王郎君有何指教?”
王霁朗聲問道:“指教不敢當,隻是想請問施娘子,今日如此橫眉冷對,不知在下有何時得罪了?”
何時?
見王霁一副無辜模樣,仿佛自己在無理取鬧,施又宜柳眉倒豎:“王郎君是不是記性不太好,半個月前才派了掌櫃來,嘴上說着看好我的廚藝,邀請我前去酒樓當廚娘,面上卻全然不屑又鄙夷。郎君今日卻裝做無事發生的樣子,哎,還真是讓我漲見識了呢。”
王霁長眉擰起,很是疑惑:“我從不曾派過什麼掌櫃的來找施娘子,我所管轄的鋪子裡,沒有酒樓。”
施又宜冷哼一聲,心中暗忖此人實在是敢做不敢當。
“那位掌櫃可是說得很清楚,自家郎君姓王,還說整個金陵隻有一戶王家。我還特意問過,大中街市的茶葉行和瓷器鋪是不是他們家郎君的,那掌櫃斬釘截鐵地稱是,半分猶豫都沒有。”
王霁心中已有眉目,又再次向施又宜确認:“不知姑娘口中所稱的掌櫃長得什麼模樣?”
錢掌櫃确實胖得無出其右,施又宜印象深刻:“很胖,胖得像一顆肉丸在地上滾動。”
王霁心下了然,對施又宜颔首:“多謝施娘子告知,待我查清此事後,會再給施娘子一個交代。”
施又宜下巴一揚:“好,我等着王郎君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