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歸嫌棄,菜還是要好好做的。這是她第一次拿起菜刀的時候,許娘子教她的道理:一定要認真的對待每一位食客。
施又宜目光在廚房的菜籃子上巡視一圈,心裡拿定了主意。三個大男人,做個四菜一湯,應該綽綽有餘。
現下最受人追捧的碧玉苦瓜羹,自然是要請他們嘗嘗的,一人一份,羹湯便有了。
今日廚下送來了幾條草魚。草魚土腥氣較重,不适宜清蒸,她決定采取紅燒做法。草魚剖開後,抽去魚腥線和腹内一層黑膜,魚頭毫不留情地剁掉。魚身切成小塊,用蔥姜水腌制進行去腥。腌制好的魚塊用雞蛋液和面粉上漿後入油鍋炸至表面金黃撈出。
另起一鍋,姜片蒜末下鍋炒香,倒入由料酒、生抽、老抽、糖、面粉調好的醬汁熬煮片刻,再倒入魚塊同煮,順便加上幾塊嫩豆腐,大火收汁後起鍋裝盤,面上撒上一把芫荽,滋味豐富極了。
黃瓜皮炒五花肉也來上一道,這些時日施又宜火候掌握得越發恰到好處,五花肉炒至帶着微微焦香,黃瓜皮卻依舊汁水豐盈,滿口脆嫩,再加上一把蒜葉增香。
秋季正是菱角成熟的季節,耐心将殼剝去後,露出白生生的真面目,與藕片同炒,清甜脆嫩,入口盡是水鄉風味。
至于最後一道菜嘛,施又宜眼珠一轉,決定請王霁他們吃個新鮮貨。
聶予珖對今日菜色很是心滿意足,吃得眉開眼笑。他們一行人此番前往黔西南,多密林瘴氣,他這一趟被螞蝗狠狠地吸了好幾處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看上去憔悴了一大圈。回到金陵,他必須得大補特補。
聶予珖一面大快朵頤,一面小嘴還不住地叭叭:“謝五郎我跟你說,我這次跟着十六郎一起去黔地轉悠一圈,可長了不少見識呢,那邊有好多寨子,還有很多溶洞,還有還有,那裡的水竟然綠中帶藍……”
素來和聶予珖閑話不斷的謝培風,臉上卻甚是哀怨。他有心想找乘月娘子打探一二,王霁到底如何惹着施店主了?可乘月娘子表面笑盈盈的,在客人間穿梭應和,卻若有似無地,獨獨避開他們這一桌。他堂堂謝五郎,英俊潇灑,素來受整個金陵小娘子們熱情相待,從未受過如此冷遇。謝培風忍不住狠狠地瞪向“罪魁禍首”,隻見王霁卻無知無覺,捧着飯碗。正細細的品嘗。菜。
乘月端着一摞殘羹冷炙走進後廚,隻見施又宜坐在小闆凳上,面前擺着一個面盆,她正吭哧吭哧地在搓洗着一條長長的、白白的、滑溜溜的東西。
乘月腳步一頓,帶着些不可置信問:“又宜,你打算做大腸給客人吃?”
施又宜擡起頭沖她一笑,口中的一聲“是”答得铿锵有力,左右手來回搓洗的動作不停,大腸是愈發的白,而盆中和着面粉的水則越發渾濁。這最後一道菜,正是酸菜炒大腸。
乘月略帶猶疑地問:“給客人吃,會不會口味太重了些?”她從前在府中服侍的時候,廚房中甚少做這些内髒下水,覺着氣味不潔,污了貴人們的口。
施又宜覺着已經搓洗得差不多,将盆中水倒去,又另加清水将大腸洗淨,她用兩根手指挑起白白嫩嫩的大腸:“會嗎?客人可是特意說要嘗鮮的呢。再說,既然來着市井小館吃飯,可就得接受低賤之人做的低賤食物啦。”
隻可惜了,壯屠夫可是特意将這根新鮮肥美的大腸留給她們的,她本想今晚做給乘月嘗嘗,現下便宜了王霁他們,就不知他們是否消受得起了。
乘月見她心如匪石,不可轉也,也不再開口,心中即為王霁三人生出少許同情,又慶幸自己逃過大腸一劫,她着實難以想象能将那食物咽下肚。
“客官們,菜來啦。”
施又宜将最後一道精心炮制的、還冒着騰騰熱氣菜肴輕輕放在桌上,抄着手站在一旁。
謝培風見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與方才截然不同,心生不好,停箸發問:“敢問施娘子,這個白白的東西是何物?”
施又宜恍若一隻小狐狸般笑眯眼:“這是酸菜炒豬大腸,是我特意為三位郎君做的。各位郎君,趁熱最好吃。”
謝培風看着那盤中白生生,油潤發亮,瞧着十分可口的東西,全然不敢相信那是豬大腸。或許是心理作用,又或許是确有其事,總之,他覺着鼻尖萦繞着一股奇特的氣息,香中帶着臭,不知是酸菜的發酵味道,還是旁的。他連連擺手:“呵呵,這個我就不嘗了。”
一旁的聶予珖忍不住嘲笑一聲:“謝五郎,你也太沒有求知欲了吧。”
聶予珖随着王霁走南闖北,自認也見識過不少地方特色,豬大腸還真沒嘗過。他大着膽子伸筷子夾了一小塊豬大腸,顫顫巍巍地送入口中,剛咀嚼幾口,他就“哇”地一下吐出來,而後趕緊端起茶杯猛灌一大口,一溜煙跑到店門外将水吐個幹淨。
施又宜同乘月面面相觑,有這麼誇張嗎?
謝培風則滿心慶幸,有些東西,不知道什麼味道也挺好的。
施又宜滿心滿眼地看向王霁:“王郎君呢?敢不敢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