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滾。”

廚房給貴客們上了十八道菜，再加上尋常前來用午膳的客人們，廚房一直忙活到未時，才得以喘息。施又宜和小蝶頂着兩張被暑氣和竈火熏得漲紅的臉蹲在牆根處，人手一杯酸梅湯。山楂、烏梅、甘草……料子十足，令人口舌生津。

飲過酸梅湯，小蝶又恢複力氣跟施又宜嘀嘀咕咕：“聽說金陵來的郎君好生俊俏，看上去像仙人一樣呢……”

“他腰間别的那塊玉比咱們做的芙蓉酥還大，衣袖邊全是金線繡的花紋。”

施又宜很是疑惑地擰起眉：“我們都在廚房裡忙活着，你到底哪來時間打聽這些？”

小蝶“啧”一聲：“這不是重點。”

施又宜閉上嘴，給了小蝶一個“請繼續”的眼神。

“這郎君嘴挺夠刁的，前頭上了那麼多大菜，就吃了幾口，劉掌櫃一直瞅他臉色呢。”

二人同時哂笑，劉掌櫃也有吃癟的時候，真解氣。

“不過他也誇了，說那道豬蹄做得不錯，醬汁調料新穎。”

施又宜眼睛亮起來：“看來這位金陵來的郎君舌頭還蠻靈的嘛。”她不禁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郎君生出幾分刮目相看來。

“最重要得是臨走之前，那位郎君給了劉掌櫃賞錢，請他轉交給廚房的人，足足十兩銀子呢。”

“真的？！”施又宜為之一振，加上這筆賞錢，阿娘的人參錢就有着落了！

她立時和小蝶讨論起來：“你說劉掌櫃什麼時候才能分給我們？”

“今天這麼忙，或許得後幾日了吧？”

“貴客誇我做的豬蹄好吃，你說劉掌櫃會不會多給我一點點賞錢？”

“必須給！不給就悄悄揍他去~~~”

王霁一行人的到訪，就如沐城河上飄着的船隻一樣，順水而過，很快便被施又宜抛諸腦後。那十兩賞錢卻始終沒有蹤影，施又宜和小蝶雖然氣憤卻并沒有真憑實據，到底沒膽子去找劉掌櫃讨要，隻能私下罵他幾回，反正罵他也不冤枉！

日子一日日地過去，沐城外大片的荷花開了又謝，桂花樹則悄悄結起米粒大小的花苞。

這日施又宜如常收工回家，看到院中石桌上菜肴滿滿當當。八寶鴨、楊梅皮蛋、藕粉圓子……

“阿娘，今日是什麼好日子，做這麼多好菜？”

“今日是你十九歲的生辰啊。”王氏站在石榴樹下笑着看她。

施又宜一拍腦門：“嗨，我都忘記了。”

她走過去抱住王氏。她已經長大了，比阿娘高半個頭，卻還是側過腦袋埋在王氏肩頭，像幼時那般。“阿娘真好。”

王氏笑着拍拍她的背。“我去給你端長壽面來。吃過長壽面，福壽綿延。”

她用手揉揉自己的心口，剛轉過身去，忽然“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施又宜的笑意僵在嘴角。

“阿娘，阿娘你怎麼了？”她猛地撲過去，可是阿娘緊閉雙眼，對她的呼喊絲毫沒有反應。

施又宜咬咬牙，推開院門，以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林大夫家就在隔壁巷子。正在家中納涼逗小孫女的林大夫背着藥箱，跟着施又宜緊趕慢趕地跑回施家。

一看王氏臉色，林大夫心知不好，趕緊從藥箱中取出銀針紮穴位。

施又宜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林大夫，林大夫，求你救救我阿娘。”

銀針一根一根紮下，王氏卻毫無動靜，面色從鐵青色漸漸發白。林大夫伸出二指壓在王氏頸間。過了片刻，林大夫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滿頭冒汗卻顧不上擦，他艱難地開口：“對不住了，你阿娘已經……無力回天了。”

“你說……什麼？”施又宜臉色瞬間血色全無。她腿腳一軟，打翻一碟皮蛋。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她想，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阿娘今日做了這麼多菜還沒有吃，她剛剛才抱過阿娘，她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怎麼一轉眼，事情就變了呢？

林大夫撇過臉去，不忍心見這個平日總是笑眯眯的小娘子臉上的愕然、無措、還有洶湧滾落的眼淚。

忽然有兩三滴水滴落在施又宜衣襟上，而後更多的細雨在夜空中紛飛。一場秋雨一場涼呐。

施又宜在她十九歲生辰這天，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