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幹啥?收拾東西離家出走?康姨回來了?”郝直震驚地看着沙發上收拾出來的衣服。
鄭什拎着個大口袋從卧室裡出來,不由分說地就把衣服往口袋裡塞。
“小時候的衣服,待會兒拿去扔了。”
“還好還好,剛吓死我了,我當是和那小孩兒住出感情來了,打算把衣服給他送過去來着。”
這話聽得鄭什的腦門兒上青筋直跳,“怎麼就叫住出感情來了?”
“得,也别扔了,留着給你以後的兒子穿呗。”郝直抓起茶幾上的蘋果就開始啃。
鄭什朝他豎起中指,“行啊,兒子,你拿去穿吧!”
收拾完東西往外搬,郝直從卧室裡走出來。
“喲,看我找到啥好東西了,走走走,請你吃煙去。”
看他手裡抓着幾張錢,鄭什問:“你打來兒翻出來的?”
“枕頭下面啊,我還想你現在有錢到這種程度了,錢都随便放。”
鄭什想了想,把錢收起來,“估計是隋青葉的,鬼知道他打哪兒來的。”
郝直靠着門框笑道:“敢情這小孩兒這麼懂事,住了幾天還給你留住宿費?”
“他吃我的喝我的,這二十塊錢夠花幾天?”鄭什啧了一聲。
“要給他送回去?”郝直問。
鄭什覺得頭疼,沒好氣道:“送個毛,給我了就是我的。”
“哎喲!鄭老二現在連小孩兒的錢都要貪啦!”
不等鄭什揍他,郝直拔腿就往樓下跑。
鄭什拎着東西下去,還沒到樓梯口,他就聽到郝直叫了聲張燕。
張燕化了妝,光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來,依舊穿得很火辣,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她嘴裡叼着根冰棍,遞了一根給鄭什。
“怎麼沒我的!”郝直抱怨。
張燕翻了個白眼,“一邊兒去!”
“哎喲喂!沒天理啊!”郝直嚎叫起來。
鄭什、給了他腿根兒一腳,把那一袋子衣服給他,“順手幫我扔一下,好兒子。”
郝直唉聲歎氣地往外走。
“沒事兒了?”鄭什瞥見他走遠了,這才問道。
張燕拿給他一條煙。
“?”
“辛苦費,收着呗。”張燕把煙塞給他。
鄭什心安理得地接了過來,“不客氣。”
張燕揶揄道:“給點兒陽光就燦爛了是吧,那幾天的雞誰炖的,你當我傻?就你那破手藝,真給我炖雞湯,我估計早死了。”
鄭什輕笑了聲,兩個人并肩走出去一截,外面傳來轟隆隆的火車聲。
張燕的頭發被吹起來,望着遠處的火車皮道:“你把那孩子送出去了?”
鄭什颔首道:“不是你給我的聯系方式?不送走,讓他賴我這兒啊?”
“小的那個也送走了?”
“嗯哼。”
“哦。”張燕撇撇嘴,走到公交站台底下等車,“送走就好,我還怕你給那孩子留下呢。”
“我沒事兒幹,留個孩子在身邊幹嘛?”鄭什疑惑道。
張燕看向他,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解,緩慢開口道:“你不知道?隋青葉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說那是我和隋小蝶的孩子?我又不是傻逼,沒幹過的事情我幹嘛要認?真要是我鄭家的種,那我留下她也不是不行。”
公交車從遠方駛來,折疊門哐當一聲打開,鄭什揮去面前那股尾氣的味道,擡手告别。
張燕拉着扶手,車上了一半,又回過頭。
“鄭什。”
她猶豫片刻,“那孩子是你哥的。”
·
獨生子女政策沒在他家落實下來,他家的經濟條件因為這件事在奔赴小康的路上開了倒車,要交罰款,要給他上戶口,把家底都掏空了,他媽不得不出去打工,這一走就沒回來過。
緊接着呢,就是他爸犯事坐牢。鄭什在他哥的陰影裡活了大半輩子,他哥一直對他帶着無窮無盡的恨意。
當老二嘛,總得憋屈些,這是正常的,衣服都隻能穿哥哥剩下的,美其名曰說是舊衣服對小孩兒的皮膚好,傻子都知道這是唬小孩兒的。其次呢,就是當哥哥的恨他分走了爸媽的關注,恨他耗空了家裡的錢,更恨他逼走了他們的媽,甚至連他們老爸坐牢這口鍋,他哥也扣在他頭上。
鄭什心裡有苦沒處訴,小時候和他哥老打架,沒一次打過的,每次都被打地鼻青臉腫。小孩兒嘛,下手沒輕沒重,他右邊耳朵有點兒背,就是被他哥打的。
以前他讨厭他哥,直到鄭一也跑了,他在那些數不清的恨意中搜尋到了一點兒悲傷,後來,就連他也覺得這個家是因為自己才分崩離析的。
鄭一不聲不響地就走了。
他們有一年多沒見,隋小蝶是怎麼懷了他哥的孩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鄭什看着垃圾站裡那一口袋的衣服,在臭氣熏天的空氣中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把那袋衣服撿回來。世界上沒人比他更了解當弟弟的委屈,沒有哪個弟弟真正想穿哥哥剩下的衣服。
“旱冰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有點兒事。”鄭什道。
郝直激動道:“不是!和燕兒說了幾句話就把兄弟抛下了?我可是給那幾個姑娘說是你要去,她們才答應出門的,你跑了我咋辦啊?!”
“是你泡妞又不是我要泡妞,自己想辦法。”
鄭什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單手插在褲兜裡,低着頭,悶悶不樂地去把車開上。他先去市場買了幾件新衣服,按照張燕給的地址開了過去。
說什麼呢?說那孩子是我們鄭家的,你們願不願意還給我?
不行,自己都還活不明白呢,怎麼帶得好小孩兒?還是讓那孩子留那兒吧,大不了,自己這個做叔叔的,有空沒空帶點兒東西過來探望探望。
自家親哥留下的爛攤子,做不到盡心盡責,好歹也還是要出點兒力。
等他組織好語言,終于是鼓足勇氣敲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