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超立在書房中央，微微擡眼望向前方的老爺子。老爺子閉着眼睛，手中的念珠一顆顆緩慢撥動，茶幾上的香爐氤氲出一縷青煙，煙氣缭繞，将屋内的光線渲染得愈發晦暗。整個房間安靜得近乎凝滞，一切的聲音都仿佛被吞沒。

他收回目光，垂手靜立，等待老爺子的吩咐。他本以為隻是普通的通報，甚至覺得是祠堂的人大題小做，或者是有人挑撥離間，可他話已說完，老爺子既未讓他離開，也沒有任何回應。這種異常的沉默，讓他心底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像是暴雨前的壓抑。

難不成….？

一個念頭猝不及防地蹦了出來，他心頭猛地一緊，寒意沿着脊椎直竄上頭頂。

怎麼會….？！

他記得那天從書房出來時，院子裡的人都已經散去，唯有孟宗政在廂房外踱步。見他出來，孟宗政立刻迎上來，步伐急促得不似平日的冷靜自持。

“趕快想辦法，得讓三爺出來。”孟宗政的話讓甯超微微一愣，不是因為話裡的内容，而是因為他們身處白麟堂。這一句話若是被旁人聽了去，便能猜出他與四少的關系，亦或是與孟宗政的關系。可他還未來得及消化，孟宗政又低聲補了一句：“甩棍會打死人的！”他的焦急和慌亂寫在了臉上，語氣裡透着前所未有的緊迫，“四少進去前讓我聯系了醫院。”

四少進來的時候，手裡确實提着一根甩棍，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三爺真會用這東西打，更沒想到，四少竟然提前讓孟宗政聯系好了醫院。這是做好了什麼樣的準備？

他也記得敲開門後，三爺側身從屋裡走出來的模樣，依舊是溫文爾雅的姿态，連眼神都未有一絲波瀾。隻是，他的手裡卻握着那根甩棍。

他下意識松了口氣，因為甩棍上沒有血。

可這一刻，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隐隐有種窒息的錯覺。

他記得很清楚，那日三爺讓他守在門口，不僅不讓四少進門，連在外面等候的資格都沒有。

【告訴白景暝，如果他真的想清楚了，決定了，那就去祠堂取了家法，跪到白麟堂門口去。三日之後，我會親自為他走家法。】

他當時不明白這話的含義，三爺似乎也察覺到了，隻留下一句：【他如果要進來，或者要跪在門口，你就原話告訴他，說我說的。】

後來，四少果真要進去，他伸手一攔，竟然還真攔住了。他本以為四少會硬闖，至少會争辯幾句，畢竟剛才帶人直接闖了老爺子書房的也是他，可他沒想到，四少聽了這句話，不僅不進去，還在門口跪了下來。

可他不得已說出了那半句【三爺說了，你若要跪，那就跪到白麟堂門口去】，四少還真帶人走了，害怕他真跪到白麟堂門口的自己叫住了他，【說，我要原話。】

三爺一向待他如子，從未對他如此冷硬。

可他萬萬沒想到，四少聽完那句話後，竟然毫無反駁地轉身離開。

他愣愣地看着，腦海中回蕩着三爺那句“我會親自為他走家法”，心頭莫名發寒。

念珠撥動的聲音停了下來，老爺子緩緩睜眼，眼神深邃莫測，擡手微微一擺，聲音低沉，“你先出去。”

甯超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方才走神了，連忙低頭應聲，快步退了出去。

那件事，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無人再提。

隻是後來，三爺突然離開，外頭傳了些流言，可三爺本就常年不在白家，那些流言也就漸漸散了。

然而今天，祠堂的人因為四少獨自進了祠堂，許久未曾出來，特意上報。

或許，正如流言所言，三爺的再次出走，确實是因為四少。

他低頭看着院中的青磚，心頭蓦地生出一股寒意。

【告訴白景暝，如果他真的想清楚了，決定了，那就去祠堂取了家法，跪到白麟堂門口去。三日之後，我會親自為他走家法。】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三爺所說的“走家法”，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要走的，是帶人帶槍闖進老爺子書房的家法。

那是謀逆篡位的大罪。

甯超頭皮發麻，靠在門前的柱子上，指尖微微發冷，心頭一片空白。

再擡頭時，正對上白景暝的身影。

他正朝自己走來，步伐一如既往地沉穩冷靜，甚至帶着幾分慣常的從容，仿佛一切未曾發生。

甯超下意識地往下看他的右手，手裡并沒有藤條。這恍神的功夫，白景暝已至門前。

他怔了片刻，随即站直身子，低聲喚道：“四少。”

白景暝微微點頭，目光落在門口。

甯超心領神會，轉身入内通報。

此刻，他終于确信，事情從未過去。

就如那件事之後，四少從未帶孟宗政之外的任何人進出這個院子。

那件事之後，四少每次都等着通報，規矩得甚至有些生分。

----------------------------

進屋之後，白景暝沒有像往常一樣坐下，老爺子也未曾招呼他落座。

爺孫二人之間似乎有某種無言的默契，沉默在屋内蔓延，唯有香爐裡袅袅升起的煙霧緩緩流轉。

許久，白景暝才開口，語氣平靜卻透着某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考慮了很久。”他說完這句，頓了一下，微微擡起頭，直視着老爺子的目光，“我想讓您把三叔召回來。”

老爺子凝視着他，心中不知該是欣慰，還是直接給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