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晨嘴角微彎,強作輕松:“撐得住,不能晚一刻。”話雖如此,眼角的疲憊卻壓也壓不住,血色早褪于唇間。
她扶他幾步至道旁的折檻下,他坐定後方覺呼吸順暢些許,卻見她仍站在面前,眉心緊蹙。
“你應歇息。”她語氣低沉,“哪怕隻歇一日。”
“我知。”他點頭,望着她,“可你知我為何不敢?”
沈瑾瑜垂眸,未言。
趙煜晨微笑,“一日太長,變數太多。你我都明白,局已至此,退一步,便無人再補得上。”
話說出口,他看着她,眼神一如初見那年,透着鋒芒,也透着一絲未明的期待。
她終坐在他身側,不說責備,隻問:“這一路,你可曾後悔?”
趙煜晨搖頭:“我後悔的,隻有未早日同你講清心意。”
他轉頭看她,語氣突轉低緩:“在這世間,我唯一不願你知的,是我倒下之日。但若有一日我不能再回……沈瑾瑜,我願你不必記我忠勇,隻記我對你無二。”
沈瑾瑜手指微顫,許久才開口:“趙煜晨,天下可有萬事為難,我皆能扛,隻怕你不再我身側。”
她擡眸看他,眼中難掩濕意:“你知我自西域歸來後,從未言過情事。非是不動情,隻是動了太深,便不敢言。”
他沉默地望着她,眼中終于生出一點破碎的溫軟。她低聲道:“你這一趟歸來,是我這幾年唯一一次覺得心還熱的。”
趙煜晨輕笑一聲,聲音低啞:“若我早知你如此說,便不需急急進城,先要與你言這一句。”
“晚說不晚。”沈瑾瑜語氣帶了些固執,“但從今日起,你說的每一句,都要算數。”
趙煜晨點頭:“我答你三事。此生不負你、不負蒼生、不負我心。你若要與我并肩,我便護你前路清明;你若願止步,我亦随你止步。”
她目光一凜,帶着未散的情緒:“我不會止步,你也不可止步。”
趙煜晨靜靜地望她半晌,終是低聲笑了:“好。那你我,一起走下去。”
日光越發明亮,林影斑駁灑落在他們之間的縫隙。
趙煜晨輕輕扣住她的手,那隻素白的、習慣執筆而非執劍的手。他握得不重,卻帶着一種戰場将軍的執念。
沈瑾瑜也未抽回,隻道:“我這一世,有權有謀皆可舍,唯你,不可輕棄。”
趙煜晨點頭:“那你也聽我一句——京中局深,肅王未盡,朝堂未清。你我雖有情,但不可忘權。”
“我未忘。”她頓了頓,緩聲道:“我隻是在人前為權,在你面前,為心。”
遠處鼓聲起,是城門接迎之音。
趙煜晨起身,眸色重新凝定。他低聲問:“可以進城了嗎?”
沈瑾瑜點頭:“可以。但這一次,我陪你。”
他望她一眼,眼中有未盡的情緒。卻終未說,隻道一句:“好。”
——
京中靜夜,燈火漸暗。東宮書房内,一盞青銅燈幽幽照亮案幾。
趙煜晨脫去外袍,左臂已重新包紮,血迹猶未全幹。他将一隻纏有異族封繩的竹簡從懷中取出,置于案上。
“這是敵将俘虜所供,”他語氣平穩,卻壓着疲意,“西北聯軍主将托哈汗,落敗後起初咬死不言,直到我派人截下一封他們與中原内應的來信。”
沈瑾瑜坐于一側,指腹略一摩挲那封信簡,細察外封印記,低聲道:“這印是舊年邊市流通的通商印章,已廢止多年。邊将若無内應,不可能調取。”
她拆開信封,展開羊皮信函。紙面粗糙,卻字迹工整,言辭謹慎。
她逐句閱讀,神情越發沉着:“這信确系肅王系中人所書。他們通達的不是西北五部的主脈,而是舊部餘孽,意在借戰亂擾我西防,配合京中朝局翻盤。”
趙煜晨點頭:“信中人自稱‘靜候内城之變’,意圖極其明确。托哈汗亦承認,開戰之前已有人向其呈過京中幾封奏折副本,其中數處批注出自吏部之手。”
沈瑾瑜沉思片刻,将信緩緩疊起:“這下便成局了。肅王以吏部為刀、外敵為鞭,借邊疆之亂圖一城之權。”
她起身,立于窗前,眉宇之間盡是冷意:“此案若查實,便是‘通敵謀逆’。他所布之局,不僅在邊防,更在朝綱。”
趙煜晨緩聲道:“但當下未可聲張。此信一出,若無确鑿佐證,隻怕又會被他翻作誣陷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