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文冊淩亂,茶盞傾倒,一隻青花杯滾至桌邊,邊緣粘有血迹。地上鋪毯染紅一角,顯然有人掙紮過。
她蹲下,指尖輕撫血痕,低聲道:“他反抗過。”
“案上有此物。”徐衍取出一枚銅令,呈于掌心。
沈瑾瑜接過,略一凝視,神情頓變。銅牌形制粗拙,正中一對對峙雄鷹,羽翼張揚,為西域舊軍特用圖騰。
“這是西域軍中令。”
徐衍輕聲道:“趙煜晨三日前書信中,提及其營中密令失蹤,與此物無異。”
她指尖拂去銅面血迹,冷光映在瞳中:“趙煜晨信中稱,有密令遺失于營中,懷疑京中有人與邊軍暗通。今日刺殺,極可能是其布局之一環。”
徐衍擰眉:“若為劫殺,為何不取物?為何直擊要害?更何況……吏部尚書,财帛有限,實無‘值殺’之利。”
“顯然意不在劫,而在滅口。”沈瑾瑜眼神冷凝,“他若與我議改制,此行若成,将動舊派根本。出手者顯然已得知密議内容。”
徐衍低聲道:“所議為何?”
她緩緩吐出四字:“三省并調。”
徐衍聞言,眼神陡緊:“此策一出,六部将徹底歸于中樞,舊派插手無門。”
“是我與周大人所拟之變。”她看向堂外燈火,“若今晚之人能準時出手,說明不止周府洩密,東宮亦有耳目。”
徐衍頓了頓:“殿下方設政務堂,若周大人殒命,吏部空懸,朝政恐受掣肘。”
“他若死,我會親自推舉繼任。”沈瑾瑜話語冷靜,“但在此之前,我要查出此人,從他口中撬出背後之手。”
徐衍颔首:“兵馬司已鎖定街道,留在周府者亦皆禁足訊問。刺客傷其胸肺,必然帶傷逃逸,行蹤不遠。”
沈瑾瑜擡眸:“可調金吾衛協查。”
“臣明日即呈調令。”
沈瑾瑜目光略沉,視線落回桌案。她忽而擡手,将茶盞重新扶正,盞中殘水已涼,一道血迹劃過瓷身。
“從門房至内廳,周大人一路未呼救。”她聲線低緩,卻透出寒意,“說明來人熟路、果決,恐非外頭死士。”
徐衍一凜:“殿下懷疑——”
“此人或由周府熟人引入。查賬房、仆役、執燈之人,逐一盤問。”
“是。”
兩人出書房,夜色已濃。太醫自内廳走出,面色沉重,拱手低聲:“殿下,周大人脫離險境,但傷及肺腑,短期内恐難言語,至少需靜養七日。”
沈瑾瑜點頭:“護他周全。”
她轉身之際,視線掃過屋檐一隅,燈火投下黑影。夜風将紙簾掀起,銅鈴作響。她站在原地半息,語氣忽然低冷:
“從今夜起,周府一草一木,不得離院一步。所有侍從、家仆,皆入冊登記,查其出入。”
徐衍應聲:“即刻着手。”
沈瑾瑜回望重門,光影中,周府的白牆紅瓦似更顯凝重。她轉身步入夜色,步伐堅定。
——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宮城諸門已開啟,内外禁軍交接更替。
禦道兩側,金吾衛仍在巡查,人數較往日多了近一倍,馬蹄聲不絕,甲光在晨霧中冷冷泛白。自辰初起,尚書台便有官員陸續前來,卻皆止步于殿外,無人敢擅入。
周尚書遇刺一事尚未公開,但滿朝風波早已翻湧。
重臣未上朝,引人注目。吏部侍郎率屬按時至殿,卻隻留折于值台,無人說明原由。樞密院、禦史台亦有數名常朝官員缺席,殿中空座處處,皇帝面色不豫,語氣壓得朝臣無不噤聲。
有人低聲議論,旋即被身旁同僚拉住衣袖,目光警惕。凡是常年在朝的官員皆知,真正的風暴從來不見雷霆,往往悄無聲息。
宮人耳目最靈,幾處殿後傳膳所内,早有傳言悄然流轉。有人言周尚書突染急病,也有人低聲說見金吾衛夜半包圍周府,另有人指東宮徹夜未熄燈,似有重大軍令連夜發出。
一個宦者低聲問:“可是與昨日東宮調兵有關?”
卻被年長太監按肩呵斥:“胡言亂語,小心禍從口出。”
他目光掃過四下,見殿柱後似有影動,忙低頭退開。連禦膳房的掌勺人也不敢高聲吆喝,連日送往東宮的飯食加了兩道,皆封銅盒、驗銀針,慎之又慎。
宣政殿前,風如刃走。朝會早散,卻無人即離。
肅王未言一語,緩緩起身離殿,随從不敢多言。沈景明隻同幾位舊臣輕語幾句,便迅速遣人回東宮。無人提起“周尚書”三個字,越是沉默,越顯壓抑。
但内廷的沉靜掩不住東西兩宮之間越發緊繃的氣息。
東宮内書房依舊燈未熄,沈瑾瑜手邊攤開密函與制式暗碼抄錄本。裴慎之從外進來,低聲道:“屬下已查清昨夜西市有人短暫寄宿,身份未詳,正在緝拿。”
她點頭,語氣平靜:“再查糧道署入夜送文之人,交兵部。”
事已至此,風波表面雖靜,底下卻已翻浪千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