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南邑站站台送你的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祝瑤茫然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提到的是江然。
她搖頭否認:“不是,是我的好朋友。”
“哦,是這樣啊。”
火車硬座難捱,到達北城南站,祝瑤背着包下車時,感受到一股無名的情緒。她茫然地在穿梭的人群中站立着,看着周圍熙熙攘攘,卻覺得自己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孤獨無依。
祝瑤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大城市漫無目的地漂着,最後走到北大的門口。
她看着門口那四個字燙金的校名,一遍又一遍,很想哭。
為這一路的奔波。
為自己。
為他。
外來訪客不能輕易進大學校園,祝瑤在外面躊躇半天,才終于遇到一位善解人意的學姐,問她怎麼了。
祝瑤回答說:“我想進去看看,找一個人。”
“行,我帶你進去吧。”她就這麼混進了這偌大的校園。
“知不知道他在哪個學院?”學姐問。
祝瑤點頭,報出了名字。
“我也是欸。”學姐挑了挑眉,有點好奇地問,“你找的不會是陳逾白吧?”
聽到這個名字,她心陡然一顫。
祝瑤……祝瑤不敢回答。
“沒有記錯的話,這兩天新生球賽,他應該在籃球場。”她給指了路,“我還得去上課,那就拜拜啦。”
陰差陽錯,陽錯陰差,曾經壯志滿懷地要考上北大,最後終于光臨時,心仿佛死了一般寂寥。
校園裡人來人往,球場中熙熙攘攘。
隔着圍欄,祝瑤一眼認出那個少年。她費力地去看。
19歲的他和她記憶中的幾乎沒有區别。
可圍觀者好似要震破耳膜的尖叫聲和呐喊聲提醒着她,還是不一樣了。
她這一層同學身份,終究抵不過人山人海的山呼海嘯。她不過隻是裡面一條找不到方向的小魚。
就隻是這麼看着,祝瑤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她解鎖手機,打開相機,調整為前置攝像頭,悄無聲息地和球場裡那個人合了張照片。
來的路上,她費盡心思,思考見到了要說什麼,如果他問她來做什麼她該怎麼回答,如果他問她為什麼最後報考了南大她該怎麼回答……都沒用上。她沒有絲毫的勇氣,也沒有絲毫的底氣去回答這些問題。并且,她也不得不承認,或許陳逾白已然忘記了她。他有了新的同學,新的生活,過往都成為了序章。
她久久耿耿于懷的到底是什麼?
是故事的結局本不該如此,是她從始至終沒有表達過自己的心意,還是,她沒有跟他認真道過别?
散場了。校道上滿是學生,人聲鼎沸,他們興奮地在讨論剛才那場球賽。
風燥熱難耐。祝瑤出來後,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氣勢恢宏的校門,然後慢慢地扭頭離開。
祝瑤沒訂酒店,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沒有能力住得起北行的酒店。
祝瑤一個人軋了北行夜晚空空蕩蕩的馬路。到了半夜兩點,才進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肯德基,趴在桌上極淺地睡了倆小時。
從北行南站返回南邑的路上,她見證了一輛高鐵從她所乘坐的火車旁呼嘯而過,一個照面之後,就連高鐵的尾巴都瞧不見。
短暫交集之後,漸行漸遠。
她想,原來有些人從遇見開始,和他就在倒計時;原來擁有的同時,也在失去。
就到這兒吧。
至少她好好告過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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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算有聯系??”劉星雨氣得牙癢癢,“你都去北行找他了,至少打個照面說句話啊!”
“是啊!你這算什麼!他又不知道。”
“唉,但我是可以理解瑤瑤的。如果是我,好像也很難說出口。”
祝瑤道:“其實我隻是覺得,當時不是一個好的契機。”
那時的她對未來一無所知,欠着助學貸款等一屁股的債,在什麼方面都沒有拿得出手的成就,泯為衆人、極盡平庸,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陳逾白。
“現在呢?”劉星雨問,“現在是個好的契機吧?還完了助學貸款,獎學金到手有了底氣,最最最重要的是,還保研了北大!”
“對啊對啊!你保研北大了!不要讓自己留遺憾啊!”
“我不信,你那次從北行回來後,所做的努力,全然沒有他的因素在。”
那年從北行綠皮回來,是江然又跨了□□公裡過來火車站接她。
祝瑤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神魂,江然見她的第一面被吓了一大跳:“怎麼了,受委屈了嗎?誰欺負你了?”
“……沒有。”她說。
“那是演唱會不好看嗎?”
她沒有說話。
可是下一秒,眼淚就急急地奪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祝瑤忘了那天哭了多久了,隻記得她累到站都站不住,在出站口崩潰地蹲下,埋頭進膝蓋。
“我沒看成。”她哽咽着回答。
“到了場館,檢票的時候……”她斷斷續續地抽泣着,聲音又啞又悶,“檢票的時候,才發現我把門票弄丢了……進不去了,沒有辦法進去了……”
很多年前,她有過這樣感慨:他在海的另一邊,到達他的面前需要一張船票。她看得見海,卻沒有票,隻能一直遊,一直遊,一直遊到對岸。
而如今,她有了票,卻弄丢了遊到海水變藍的勇氣。
那晚祝瑤罹患一場高燒,燒得整個人神志不清。
病因不明,可能是因為短時間兩次長途奔波,可能是因為淩晨露宿街頭,也可能是因為情緒大起大落。
室友們很是心疼,摸着她額頭探溫度的時候問:“就這麼喜歡那明星?值得嗎?”
很難說值不值得。
愛本就是無解的命題。
但當時,祝瑤給她們的回答是,“結束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後來江然打電話給她,問她:“好點了嗎?”
祝瑤用腫脹的嗓子回他:“吃了藥好多了。”
“那就好……還想去看演唱會嗎?聽說那個歌手還會在其他城市開。”
祝瑤吸了吸鼻子:“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然後她聽到他輕輕松松地說:“哎呀,不想去看演唱會,還可以去看别的嘛。”
“等着啊,等哥們實習,帶你去天文台看星星,保證比演唱會浪漫。”他說。
聽到這些話,祝瑤不知怎的笑出來了。
江然好像一直是這樣的脾氣,也算是一種天賦。
高三那時候,也是他說:“哎呀,這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有什麼意思。南大的天文系全國第一,我要考這個。等着啊,哥們來給你繼續當校友。”
有他在的時候,總是能被逗笑,總是能将她高高懸起的心又安穩地捧回到實地。
祝瑤沒有再做跨越千裡隻為了看陳逾白一眼這種傻事。大二那年,她開始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到專業課的學習上。
她一直在做項目、參加比賽、考各種證、嘗試發論文,每天忙得腳都不沾地。因為太忙了,她漸漸習慣不去想起他。
大三下,她拿到校内推免研究生的資格,參加了各所高校的保研夏令營,直到大四開學才漸漸閑下來,最後保研被北大拟錄取。
空閑下來,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對高中時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她好像快要忘記他了。
她好像,真的已經放下了,也釋懷了。
然而這個念頭被很快打破。
大學四年,追求她的人不少,但她沒有談過一次戀愛。遇見過很多人,她還是覺得,好像沒辦法再喜歡上其他人。快畢業的時候,她想,要不然就妥協一次,不試試怎麼就知道沒辦法呢。
她有在别人的介紹下去見過一個同齡男生,對方很優秀,人也不錯。
可是當他看向她的那兩秒,就是這兩秒鐘,讓祝瑤恍然發覺,哦,原來她從來都沒忘記。
要怎麼才能忘記?
要什麼時候聽到他的名字,才不會有心上被開了一槍的破碎。
要如何讓卑劣染上童話色彩。
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委婉地拒絕了那個男生想繼續和她發展的提議,回去之後,晚上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夢,幾乎都是在一中時的一些片段。
夢中,穿着校服的陳逾白輕輕揚起一個笑,造成她一生的失守。
嗨,陳逾白,這麼多年了。
在我懷疑世界的時候,依然是你給了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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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和室友的夙夜談心,是祝瑤頭一次主動向旁人提起這段暗戀的往事。
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她似乎越來越能接受“愛而不得”這件難過的小事,她發現也許這樣的遺憾才是塵世的常态。偶爾她也會覺得神奇,眨眼間,在她不算長的人生裡,陳逾白竟然已經占據了将近全部的三分之一。
在室友的鼓勵下,祝瑤有了一點信心。
她想,那就再試一次吧,等下半年研究生到了北行。
等到了北行,見到了陳逾白,無論如何,她都要問出一個回答。也給自己的這麼多年,予以一個确定的交代。
哪怕爛尾,哪怕狗尾續貂。
至少,她不會再耿耿于懷了。
四月底,本科畢業論文答辯通過之後,宿舍幾乎都搬空了。最後離校的那幾天,幾個人約了校内的攝影師拍宿舍學士服畢業照。
拍得差不多結束時,她接到高中同學嚴薇的電話,說有東西要給她。
祝瑤和嚴薇并不怎麼熟悉,高中如此,大學亦如此。隻不過一中考上南大的學生拉了個群,他們倆都在群裡。偶爾,校内組織學生活動時也能碰見,頂多是點頭打個招呼的關系。
“什麼東西?”祝瑤疑惑。
嚴薇:“來了就知道了。我在巷口等你。”
“……哦。”
嚴薇:“晚上有空嗎,順便一起吃個飯?”
“啊?”祝瑤婉拒,“不了吧,我晚上已經有約了。”
“江然嗎?”
祝瑤沒有多說,含含糊糊地“嗯”了聲。
“行。”
祝瑤怕讓她多等,也沒回去換衣服,就這麼提着學士帽一路往她所在的位置趕。
嚴薇立在一輛車旁在刷手機,見她來了,将手機息屏。
其實她要交給祝瑤的東西是一件畢業禮物,聽她的意思是,她給一中校友群的每一位都準備了。
祝瑤在心裡暗自感慨了一番她實在會做人,也實在念舊,就禮貌地說了聲謝謝,還道:“辛苦你跑一趟了。”
意思就是,到這兒咱們就可以說再見了。
哪知嚴薇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反而一反常态,一直在跟她閑聊拉家常,硬生生讓她在巷口多站了二十分鐘。
祝瑤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便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尬聊着。
聊記憶已然不深的高中生活,聊老師、同學近況,聊……陳逾白。
“你聽說了嗎?”嚴薇告訴她,“他要出國讀研了。”
沒有。
沒有聽說過。
沒有人和她說。
有一瞬間,她們倆都沉默了。
祝瑤沉寂已久的心再一次痛起來,是那種悶悶的痛,像是被十七八歲時候的大雨浸潤了太久,直到這一天,才終于發現它早就生鏽了,一動就咔嚓咔嚓地疼。
她隻覺得這太像歐·亨利式的小說結尾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每當她自以為等到了一個契機時,總會有人告訴她,你運氣不太好,其實那個契機早就不存在了。
總是這樣。
永遠是這樣。
“哦。”沒人會懂祝瑤那刹那的難過,因為她隻是像得知了一位普通同學的近況那樣,故作雲淡風輕地笑着,“那真是恭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