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為什麼呢?
憑什麼呢?
這次離校之後,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以後,大概也走向兩條不同的人生軌迹,不會交彙,一别兩寬,再也不會見面,再也不會有交集。
有一股莫名的沖動湧上心頭,她忽然失去那份忐忑的理智,“砰”一聲站起來,在本心的驅使下,沖出了教室,沖下了樓梯,沖出了教學樓,一路朝着校門狂奔,企圖追趕上那個早已遠去的人。
祝瑤從來沒意識到一中有這麼大,也沒意識到一中的大門有那麼遠。她竭力跑了好久,跑得氣喘籲籲,跑得滿頭大汗,整座校園寂靜到她隻能聽見風聲和她急促的喘息聲。
終于,隔了老遠,她的眼睛觸及了他的背影。
天兒已經熱了,離校門近在咫尺的陳逾白脫了外套,少年脊背削薄,光點落于背部凸點上,忽明忽暗遊離。
伸縮大門已經緩緩退開,像是在送别他離開,門頂那條恭賀他奧賽奪冠保送北大的紅色橫幅還是奪人眼球。
祝瑤喘了口氣,見此情景蓦然不知哪來的聲量喊道:“陳逾白!”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以來最高的音量了。
陳逾白好像有點頓住了。
祝瑤顧不得其他,她隻想着往前走,追上他。
一步。
是眼保健操的鈴聲中,他看見她流淚遞來的那包紙巾。
兩步。
是“那聽什麼人命天定,我說天命由心”,“主角不都是最後才出場嗎?”
三步。
是“姓陳的你都讨厭?講點道理啊,其他人多無辜”,“所以也讨厭陳逾白?”
四步。
是“你是天外來客嗎?”
五步。
是那件帶着清淡香味的185尺寸的校服外套。
六步。
是“下學期見”。
七步。
是那兩顆檸檬味的泡騰片。
八步。
是“沒翻過牆的高中是不圓滿的,試試?今兒就帶你體驗一下”,“伸手,我接着你”。
九步。
是那兩首恰逢其時的十七歲生日快樂歌。
十步。
是“别動了,眼睛看鏡頭,這裡”,“我看過了,我不是人嗎?”
十一步。
是“你就……想象自己拿下了年級第一?”
十二步。
是“怎麼樣?都給你的”,“借我枕枕”。
十三步。
是數不清多少次的“祝瑤,對不起”。
十四步。
是“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試試去北方上大學?”
十五步。
是“很簡單啊。人算什麼東西?對于廣袤無垠的宇宙來說,一粒塵埃、一顆石子?所以人又算什麼東西”。
十六步。
是那張記錄每次考試排名的成績單。
十七步。
是“要同桌幫個忙嗎”、“同桌?”
她向他走了十七步,一步仿若一年,迄今為止她已經用盡了一生十七年的勇氣和力氣。
陳逾白停住很久,回頭。相距不是那麼近,祝瑤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感覺他似乎略低了低頭,有那麼一瞬的深沉。
她憋了滿腹的話想說,可見他直挺挺地立在一起、保安室的叔叔開了個窗探出頭來不知所以然,不了解内情地問道:“同學,怎麼了?”她倏然一瞬間啞口無言,滿腔的話流轉在嘴邊愣是半個音都發不出來。
“祝你,前途似海!”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可拼盡全力,她也隻說出了這句前途似海,甚至連下一句“來日方長”都沒有奢望。
陳逾白應該聽見了,他倒退着走了兩步,點了點頭。
随後指尖一動,他抄起外套,轉身往校門外走,背影之上緩緩升起一隻手,象征性地揮了揮,說了再見。黃金般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校門外熙攘的車水馬龍從他面前穿行而過,沒多久,漸行漸遠,他就成為了那人流中看不清的一個小黑點。
再睜開眼,馬路空空蕩蕩,哪裡還能再見到他的影子?
她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眼角,手垂下來時,她緩緩揉搓了幾下,在指腹感受到了幾滴不合時宜的濕潤。
于是這時祝瑤才恍然發覺,原來在這樣一個平凡又如此不平凡的午後,她親眼送别了她喜歡的男生。
陳逾白的高中生涯至此落幕。
祝瑤跌跌撞撞、倉皇生澀的少年期也再不得善終。
她的青春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與她告别。
是從那時她才開始漸漸明白:世界寬廣,有些船離開停泊的港口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人生隻有一次少年和真正的夏天。
可祝瑤再也沒有擁抱過那樣的夏天。
正如——
那個一生隻能愛一次的少年,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