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孟弘安臉色猛的一變:“晏姑娘這是何意?”
晏相淇道:“孟老闆先别急,聽我說完。”
孟弘安臉色實在不太好看,成繡局最主要的進賬來源便是各家進購絲綢錦緞,若是主動放棄蠶絲,與自斷生路有何意?
晏相淇道:“孟老闆不妨想想,江南已成定局,您現在就算快馬加鞭趕去江南作用也微乎其微。”
“絲綢蠶桑不僅關乎民生福祉,更牽涉國庫是否充盈。孟老闆若想尋求出路,就必須審時度勢,順勢而為。”
孟弘安畢竟是多年的生意人,聽了她這話,頓時察覺出其中深意,臉色逐漸嚴肅起來。
“晏姑娘的意思是……”
晏相淇低頭擺弄自己腰間的玉玦,沒有說話,一旁的孟弘安見了這玉玦,卻是臉色一變。
他在眼前主仆二人這兒收過多年的成衣制品,知道她們必定是哪家不受寵的人,否則也不必每年都來他這兒用繡活兒換去銀兩。
他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怎麼可能不了解朝政官員之事?眼前這玉玦一看便知是上品,絕非一般官員所有。
官位等級高,又自稱姓晏……
孟弘安的表情凝重起來,京城裡就隻有那位忠靖侯了。
忠靖侯是當初跟着開國皇帝一起建功立業所以封侯進爵的,如今勢力雖不如從前風光,卻也不可小觑。
晏姑娘方才那番話倒像是暗中提點什麼。
孟弘安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心中已然隐隐有了決策,他看向她,神色認真:“晏姑娘有什麼打算?”
晏相淇笑了笑:“打算倒說不上,隻是想着我們與孟老闆畢竟多年的交情,實在不忍心看着您往火坑裡跳。”
孟弘安聽了她這話,心中猜測愈發堅定,他表情恭敬,一字一句道:“晏姑娘看來心中已有對策,孟某不過一介商販,指望着朝廷過日子,還需晏姑娘多加指點。”
晏相淇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接着道:“方才我已經說了,江南水災,朝廷必定先以百姓們的糧米為重,若孟老闆決定南下為拯救桑苗一事,我認為能挽回的可能性并不大,今年蠶絲産量銳減已成定局,孟老闆不如及時抽身,不要過多的把重心放在這上面。”
孟弘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晏姑娘的用意孟某知道,隻是方才我也說了,成繡局主要的進賬收入就是以絲綢錦緞為主,若我主動放棄,就算棉麻的銷量不錯,也抵不過絲綢之一半啊。”
晏相淇見他還是沒有開竅,隻道:“我并非執意要你徹底放棄絲綢,隻是想着給您提個醒,朝廷重在保護百姓們的糧米,就會對趁亂渾水摸魚的人多加打擊,孟老闆若執意南下,隻怕會不好過。”
孟弘安聽着她話中有話,眉頭緊鎖,一派凝重,不由陷入沉思。
……
從成繡局出來已經是快晌午時分。
書禾跟在晏相淇身後,走了一段路後發覺她似乎并不急着打算回去。
書禾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出來:“小姐,你方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啊?難道小姐聽到了什麼風聲嗎?”
晏相淇走在前面,笑了笑:“并不是什麼風聲,隻是猜測罷,就算我猜錯了,孟老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所以想着不如給他提個醒兒。”
實際上,晏相淇并不會猜錯。
她記得上輩子,因為江南百姓良田損失嚴重,朝廷緊急保護糧米問題,其中不乏絲綢商戶從中作梗,低價買百姓們的土地種桑,後來朝廷特意對此事頒發政令,抓了數十個商戶殺雞儆猴,局勢一派嚴重。
晏相淇不确定孟弘安去了江南會不會也有這等心思,但不管他有或沒有,想再離開江南回來隻怕沒那麼容易。
書禾完全沒有頭緒,但聽她這麼說倒也放心了,轉而道:“小姐似乎不急着打算回去?”
晏相淇長舒一口氣:“是啊,我們找個酒樓先吃飯。”
她們随便找了一家酒樓,上了二樓包間,慢慢悠悠地用了一頓飯。
又在包間裡坐了一會兒喝了一壺茶,晏相淇才起身。
從包間出來時已經過了中午用飯高峰期,大堂内隻有零星幾桌人還坐着喝酒,一桌子吃剩了的菜和酒,幾個男人醉紅着臉高聲闊談。
“要我說,現在誰還眼巴巴往謝景湛身邊湊啊?從前他那副故作清高的模樣我就看不慣,啧——現如今,我看他還怎麼清高?!”
熟悉的名字突然在耳邊響起,晏相淇如腳底生根了一般,頓時一僵,定在了原地。
“就是,我看從前這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号,怕是要換人了。”
“诶!你們猜怎麼着?”有人突然壓低了身子,臉上露出戲谑激動的笑,“大概是一個月前吧,我路過東大街那邊,忽然聽見了街角一陣響動,我便偷偷湊過去看看,結果一看,竟然是謝景湛,趴在地上被一群人圍着揍!”
“真得?!”旁邊的人聽着這話頓時激動地湊到一塊兒,“我的天!何時見過謝景湛這般落魄啊!”
“可不?哎呀京城裡不知多少姑娘可都要心碎了。”
一群人嘿嘿笑個不停,書禾顯然也聽見了,她正尴尬地想收回目光,轉眼卻注意到晏相淇像是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小姐?你怎麼了?”
晏相淇驟然回過神,眼睛轉了轉:“……沒事。”
她垂下眼眸,不知神色如何,一直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我們走吧。”
……
從酒樓裡出來,書禾注意到晏相淇似乎有些低落,心裡正想着是為何時,等擡頭卻觀察到晏相淇不知何時領着她來到了一處陌生的民巷。
“……小姐,這是哪兒啊,我們來這兒幹什麼?”
晏相淇背着手,輕輕笑着:“來見個老朋友。”
民巷很普通,烏磚青瓦,周遭殘雪還未完全消融,和着牆根的青苔,顯得十分靜谧。
主仆二人踏過淌着水坑的石闆路,拐了幾個彎,來到了一處醫館。
書禾睜着眼打量面前門店破舊的醫館,向來沉穩臉上也不免露出幾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