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點绛唇,青皮擦玉粉。
呱呱墜地的嬰孩還未來得及洗去身上的血迹,就被奶娘捂着嘴,莫要招來了羅刹女鬼。
青白的臉在黃紗後面搖晃,女人強撐着起身,“讓我看看她。”
是個可愛的女兒。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叔叔伯伯都等在外面,等着撕扯她和她的女兒。
女人氣若遊絲,冰冷的手摸過孩子溫熱的臉,“你怎麼是個女兒呀!”
曾家死了兩個男人,一個年少有為的舉子,一個曾家的老頭子。
兩父子被發現時,被吊死在房梁上,舌頭伸得老長,目眦欲裂,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書房的書像是被大力撕扯過,書櫃被推到在地,兩父子身上沒有幾兩肉,血都被放幹了,就浸泡着書。
曾夫人驚吓過度,早産誕下遺腹子,遺腹子是女兒,家産都要歸于叔叔伯伯管理。
然而那一晚,女兒的啼哭招來了羅刹女鬼,原本亮着星子的天烏雲覆蓋,正堂棺材開始流血,有個伯伯昏死過去,就再也沒人提接管曾家家産一事。
知融看着正堂默不作聲的人,低聲說:“原來如此,怪不得都不哭喪呢。”
兩人站在曾家大院的槐樹下,看着曾夫人抱着女兒站在一旁,她的面容不悲不喜,仿佛木雕泥塑。
牌位上書,妻曾高氏高瓷立。
知合寫了拜帖,後想了想,又臨摹一遍,将曾夫人改為高瓷小姐,曾夫人未出閣時的姓名。
說明事實,高瓷收下拜帖,約小亭相見。
“高小姐,夜安。”知融和高瓷對坐,掐訣熱了桌上的一壺小茶,“夜深露水重,高小姐月子,還是要多加注意。”
順手把師兄的手拉過來,細細地暖着,腿上的手蜷了蜷,看着知融被湖光映照的側臉。
他垂下睫毛,回握住那隻手。
夜露深,梆子被打更人敲響。
邦邦邦
這巷子像是将死之人,漸漸地,漸漸地,沒了生氣。
高瓷半張臉掩在喪服下,素簪白容,下巴尖得吓人,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生氣,“多謝仙君關懷,仙君想知道些什麼?”
“曾舉子。”知融從人的掌心摸到紋路,“他和您如何?您和他如何相識的?”
高瓷笑了一下,她好像活了過來,聲音輕輕地,“他啊,常去雁蕩樓呢。自從,我懷了孩子以後,或者說是,他考中舉子,舉家搬到平安都後,他就不再來我屋裡了。”
“後來,我聽見鄰裡街坊說,他去了雁蕩樓。我就去問他,他卻說,隻是公幹。”高瓷有一張很美的唇,美的恰到好處,她摸了摸唇,把手裡的暖爐抱着,貼了貼面頰,“後來,有個雁蕩樓的姑娘托人給他帶話,我不曉得說了什麼。那一晚,他就出去了。回來後,居然來了我的房間。”
那晚,曾舉人難得抱着妻子溫存,他很高興,仿佛解決掉了什麼
“現在就等你為我生個兒子,我們就圓滿了。”男人摸着妻子的肚子,眯着眼睛看窗外大雨。
“我原本是商賈之家的女兒,在一次乞巧節上,遇見了他。他為我找回繡帕,那樣長的一條街。第二天,他爬上了我家的牆頭,滿頭是汗,不識小青梅,十六熟一輪。我那時候隻是覺得這句詩美。”高瓷側着頭,湖裡殘荷淤泥,“父母不同意,我們就這樣隔着院落,他和我說外面比人高的高粱,說能撈出金子的運河,那是我沒見過的。再後來,我拿了盤纏給他,他為我寫了一封信,字都被淚水打濕了。他說他一定中舉,然後娶我。”
女兒心事,就是未掉的酸梅子,一旦掉了下來,就會爛掉。
“再後來,就這樣了。”高瓷把頭上的白色喪帽拿下來,丢進水裡,笑了,“誰知道,那模糊了字的是淚水還是水呢?他吞了我,我就要拿回家産,是人還是鬼幫我,又有什麼呢?”
最好,再殺了那群豺狼虎豹。
“我不恨他的負心和薄情,一個死人有什麼好恨的。”
“他家裡隻有他和他父親嗎?”知合問,如果隻是因為情,那為什麼要推到那些書。
“他與我說,他家隻有他和他父親。”重重白紗下,瘦白的手掌上清晰地看見幾乎橫進血肉的命線,注意到知融的目光,她笑笑,伸出手,“小仙君,為我看一看我的命線吧。”
高瓷的命線長的吓人。
高瓷彎了彎眼睛,“是不是很好的手相?”
高瓷喝了一小盞熱茶,唇色紅潤,面色卻白,她就散着發,慢悠悠地走過抄手廊,又過了殘荷上的小橋,哼着梁溪小曲。
咿咿呀呀的,俏生生的,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