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說綠珠殊絕世,我來偏見墜樓時。
平安都前幾夜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風雨,茅屋都為吹破了,大運河都為此漲了不少水。
據說,赤着腳去河裡撈,還能撈着不少商船遺下的碎金子。
然而,最有名的歌樂坊雁蕩樓卻起了一場大火,那火也有些意思,隻燒了一小棟樓。說來也怪,論理說,那麼大的風雨,這火無論如何也起不來。
原覺得隻是恰巧,被燒毀的樓閣夜間卻起了高樓,一窗小燈,哼着梁溪小曲,咿咿呀呀。
不一會兒,又哭了起來,哭起來後,火也燒了起來。
那窗中人又笑着動作,好似在上妝。
哭了笑,笑了唱,就這樣循環往複了三天,吓得人不敢靠近,就連雁蕩樓客人都少了大半。
這三天裡,先是搖船的啞巴老頭死了,那夜隻有嗚嗚咽咽的哭聲,有人路過那方湖泊,掉下去也不掙紮就沒了聲息,再後來兩天又接連死了曾舉人及其父親。
都說是見了鬼了。
有人說,那個鬼是個貌美的年輕娘子,每晚斜坐在窗棂上唱曲;也有人說,那鬼全身被燒毀了,黢黑的影子,坐在妝鏡前上妝。
知融和知合站在雁蕩樓的門口,因為随着火滅,消失的還有他們拈花惹草的師父。
這不是師兄妹第一次來歌樂放坊,可以說,兩人對于歌樂坊熟的簡直像是回家,這和遊鹿居士有直接關系。
小孩子愛美,總是最樂意跟着漂亮的師兄師姐轉,鑽人家衣服的事情也沒有少幹,師姐師兄們也不生氣,脾氣更好些的拎着腰間的玉飾逗她,一群穿的花花綠綠的師兄師姐和知融玩蒙眼抓蝴蝶的遊戲,最嚴肅的前路峰長老憋了半天,笑着罵了一句小登徒子。
因為老登徒子是遊鹿居士。
遊鹿居士少年時銀鞍繡障,惹春華夏風,就連成了長老,他自己也不忘初心,仗着一張讨喜的臉,流連花叢。
小時候知合去花樓撈遊鹿居士或者去給遊鹿居士的情緣道歉都不會帶着知融,遊鹿居士有點像是不争氣的丈夫或者是父親,而知合則是養了兩個孩子。
少年時對于師父的孺慕之情到現在也隻剩下無可奈何,不知道是給人家當徒弟還是當爹的,知合為這樣怪異的關系覺得難堪,又不得不為他解決。
在聽到遊鹿居士流連花叢欠情債的時候,也隻是細緻地為知融系好腰帶,順手挂了香囊,讓知融原地轉了兩圈,說:“小姑娘還是要穿的鮮豔點。”
知融那時候很久沒有見過遊鹿居士了,鬧着要去,知合沒法子就說:“那你要乖。”
雁蕩樓繁華,找到遊鹿居士的時候,遊鹿居士醉醺醺的,信手一甩,推灑開了桌子上的酒水,酒氣太重。
那是十三歲的知融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捂着鼻子,知合立在知融面前,略微蹙眉,“别看了。”
就這間隙,遊鹿居士伸着身子去吃貌美歌女唇上的口脂,唇間一片豔紅。
知合也想不到遊鹿居士能在師妹面前做這種事情,要來捂住師妹的眼睛,先是濃郁的水仙香壓過了迷離的情香,然後是師兄溫熱帶汗的手。
知融恍然想起,知融往常也是這樣去吃師兄唇角的小痣。
好不容易把師父帶回宗門,知融卻哼哼唧唧地拉着師兄的袖子,和師兄道歉,“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咬師兄的小痣了,我錯了。”
知合卻笑了,春華似的面容明麗,他說:“師妹沒有錯,我和師妹,是世上最親近的人,和師父是不一樣的。師父輕薄别人,可是師兄不是别人,我們是最親近的人。”
這次來的原因是遊鹿居士在雁蕩樓消失了。
回到白玉京過了半月有餘。
掌門找到知融和知合,直接明了說:“你們師父在雁蕩樓失蹤了,我覺察和此次的通玉有所關聯。”
知融皺了皺眉,“通玉?”
又是通玉……
掌門呷呷嘴,手裡的魂燈要死不活地搖晃。
雁蕩樓是安平都最大的歌舞坊,十次有九次都能在這裡找到遊鹿居士,據說,前幾日起了一場大火,遊鹿居士就不見了。
至于為什麼是通玉,掌門隻是說,“你師父徹底失去蹤迹的時候正是你們剛從狐狸書燈出來沒幾天,我原以為他隻是去旁的地方了。後來魂燈卻忽明忽現,我再給他發通訊箋,他人就不見了。魂燈無法定位到他的位置,他似乎并不想讓我們找到。”
“阿融從狐狸書燈回來時和我說,那塊似乎有了神志的通玉帶走了士家的人。我就想到,你師父和通玉關系匪淺。”
再問原因,掌門卻隻是笑,說:“一些紅塵往事罷了。”
知合要笑不笑,“他倒是逍遙快活。”
偏偏選在雁蕩樓消失。
話是這麼說的,人,總歸還是要找的。
找人找到歌舞坊,也是丢臉。
雁蕩樓的老闆哎哎地就過來了,豆蔻紅的指尖捏着帕子,香氣逼人,“仙君呀,你們來的不正好嗎?我們禁水樓都起了兩次火了。我都覺得是風水不好。”
“兩次火?”知融皺眉,雁蕩樓雕梁畫棟,春宮壁畫,夜間起燈,金碧輝煌,歡聲笑語;白天,卻華麗的空洞,奢華的陰暗,“不是一次嗎?”
“前些日子是起了一次。”老闆邊領着他們去禁水樓,邊說,“可是十七年前,也起過一次。當時沒當回事,隻覺得是意外。可前陣子又起了一次,還怪裡怪氣的,沖天的藍火。吓得我們接連好久都不敢開坊了。”
昨夜又大雨,禁水樓的些許殘骸已經所剩無幾。
藍火?
知融隔着袖子伸手握着知合的手腕,手上寫“妖”,想了想,又換了個字“魔”。
知合蜷了蜷指尖,抓住那根手指,隔着幂籬朝知融搖頭。
神族的消亡告訴了世間一個道理,就是不存在永恒。争端是沒有意義的,所謂永恒的權力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就是一個在鏡子裡漂亮的糕點,看着好吃,卻吃不到。在鏡子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徒勞。
漸漸地,尖銳的争端也就消停了,人活人的蜉蝣一生,仙求仙的長生大道,妖有妖的自在快活,各界有各界經久不衰的故事,也就很少會摻和其他界了。
這次不尋常的火,就顯得很突兀,像是故意為之。
禁水樓四面環水,得有渡舟才能過去,如果隻是一個人,很難能從小島中心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