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水樓,為什麼在水面之上?”風吹過,撩起幂籬一角,煙霧缭繞的黛黑的眼睛,看不清神情,像是經年的霧氣進了骨子裡,散不掉的寒冷,“是為了防止誰逃跑。”
老闆上了厚妝的臉像是被水打濕了,然後半幹不幹的,他側過臉不去看知合的眼睛,“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肯定有人想跑。買進來就想跑,哪裡來的好事。不聽話的就隻好安置在這裡。”
燒毀的禁水樓,過了那麼久,湊近了竟然還有些熱氣,有些香的木頭焦的氣味,一片狼藉,還有幾個妝盒。
在往下翻翻撿撿,就隻能看見幾隻朱钗,其餘再沒有了。
但是夜間有人路過時,能看見禁水樓高築,咿咿呀呀的小曲,還有晃晃蕩蕩的渡舟。
夜晚,知融和知合守在船上。
夜間,下了雨,蒙蒙的細雨,雨霧中禁水樓開始點燈,隻有一個窗,一個黑色的影子在上妝。
鬼燈一晃,有一隻灰白的手開了窗,露出桃花似的面容,眉間點着朱砂,唇豔豔,她仿佛有什麼高興的事情。
“黃伯,你把船靠過來,好嗎?”女子說。
知融和知合對視一眼,讓船靠着岸。
那女子提着裙擺上了船,穿了一件披風,掩着臉,隔着竹簾,她也不說話,火爐哔啵哔啵,一隻慘白的手腕伸過來,上面是一對血紅的镯子,女子突然很高興地說:“黃伯,等我解決了這些事情。我就可以走了,離開這裡。說不定,還能帶走你呢。”
女子自顧自地說:“我要買一個山間的小房子,黃伯。不會有人看不起我。”
船到了岸,那女子下了船,霧氣一樣消失在了遠方的黑暗。
本來要跟上去,沒一會兒,假山那邊傳來女子的尖銳的哭聲,“憑什麼這麼對我!”
那女子又上了船,黑色的裙擺上沾了泥土和草屑,黑色不斷加深再深再深。
不知道是霧氣還是下雨的緣故,她渾身濕透了,臉色青,手臂上蜿蜿蜒蜒,像是小蛇一樣的血。
她飄蕩着飄蕩着,提着小火爐下了船,她跪在小樓門前哭,哭聲凄厲,幹嘔着吐血。她推到了小火爐,卻因為下了雨,火沒燃起來。
她扶着門,彎着腰,像是一團影子一樣進了門,融進了黑暗裡。
又過了一會兒,師兄妹二人才推開門進去,那個亮燈的房間裡。
那個女子久久坐在那裡,頭發長長的拖曳在地上,燈突然滅了,好像有人叫她,她就提着燈靠近一個木作的櫃子,摁開了不知道哪裡的機關,牆上出現了門,她進去了,沒一會火就燒了起來。
她就笑,一直笑。
由于火把這裡燒沒了,什麼都沒有找到,但也不算全無收獲。
“那個住在禁水樓的女子是誰?”知合問。
“一個花牌姑娘而已,”老闆縮在角落,支支吾吾,知合和知融對視一眼,知融笑着拎着人的衣領子,把人拽下床,拔開匕首抵着人的脖子。
“我可沒有我師父那麼好的脾氣,本來回不了家就煩,”白玉京修的不是善道,做事做起來沒有那麼多顧忌,辦事效率倒也快,知融用匕首拍拍男人的臉,“要我們來,卻不說清楚。禁水樓到底是做什麼的!住了什麼人!”
“仙家仙家,”老闆一邊哭一邊想把匕首推遠點,哭喪着臉,“我都說都說,禁水樓是關不聽話的姑娘的,到現在為止就關了兩個人,一個叫荼蘼,一個叫海紅,我們這裡買來的姑娘都不知道名字,都用花名替代。”
知融坐在床上捏着匕首挑了挑燈芯,燈焰氣若遊絲。
知合伸出手摁下了知融挑燈芯的手,微不可查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要她仔細聽。
知融卻反手壓住人的手,不放開,扭過頭問:“然後呢。禁水樓是一開始就建了嗎?”
“是荼蘼要建的。仙家,您也是知道的,我們這裡也有家中犯了事情送到這裡做伶人的。荼蘼就是這樣的,她,我不熟悉,她在的時候我還不是老闆,隻知道她名盛京城,達官顯貴一擲千金,就為了她。禁水樓是她指明要建的,她是個金疙瘩,那時候什麼都聽她的。她死在火裡,那是第一次被燒,不知緣由。”老闆說的飛快,有些語無倫次。
“海紅是買來的,她是自己把自己賣進來的,我都驚了,剛開始都還好,但是後來她觸怒了曾舉人,我們哪裡惹得起那樣的人,就把她關在禁水樓了。”
知融扣了扣桌子,“黃伯呢?”
“黃伯和她要好,願意給她渡河”老闆說,“說來也奇怪,在惹怒曾舉人的第二日晚上,曾舉人卻在禁水樓的湖畔看到了黃伯要帶海紅跑,告訴了看守的人,看守的人打死了黃伯。沒想到,海紅回去就燒了禁水樓。”
“也就是說,黃伯是你們打死的,卻推給海紅,說她變成鬼做的孽。”知融冷冷地說。
老闆頭恨不得低到地裡,“反正……”
反正花叢一茬又一茬,一朵花沒了,也不算什麼。
知融冷冷看着他,用匕首敲了敲桌子。
雖然令人惱火,到底不算是他親手掐滅這朵花的。
“遊鹿居士呢?”知合問。
“遊鹿居士原本在喝酒。”老闆說,“那火光太大了,一瞬間吞沒了禁水樓。他從木芙蓉那裡離開,去了禁水樓。原先大家都以為,居士是為了滅火而去的,沒想到,火沒滅成,居士也不見了。”
知融皺着眉頭。
遊鹿居士頑劣但心善,滅火是肯定的,至于消失不見,又或許是在火中見到了誰。
可是,在海紅臨死前的徘徊中,卻沒有看見遊鹿居士,想來,不是為了海紅。
知合拍拍知融的手安慰他,拉着知融離開。
“我剛剛走的時候,給他下了法術,他會日日做噩夢。”知合拍拍她的腦袋瓜子,“再過幾天,還會肚痛,算是小懲大誡。别不開心,好嗎?”
“起火的原因如此簡單,師父卻湊巧地在這個節點消失。”知融想了想,總覺得漏掉了什麼,“曾舉人?海紅?他們是什麼關系?”
雖然不常下山,但是一個舉人卻在半夜來到歌舞坊後院這點就很是怪異?
“那我們去曾府看看。”知融拉着知合,像是頭小牛一個勁要往前走。
知合順着她,無奈地笑了。
真是,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